外面[1]

埃特加·凱雷特

Etgar Keret

生于1967年，以色列作家。著有短篇小說集《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想成為神的巴士司機》《最后一個故事，就這樣啦》《銀河系邊緣的小失常》。

沒有人打算從屋子里出來——宵禁解除三天了，情況已經非常清楚。由于未知的原因，人們寧愿待在屋里，孤身一人或和家人一起，也許他們只是樂于遠離屋外的其他所有人。在室內待了那么久以后，如今每個人都已習慣了：習慣不去上班，習慣不去商場，習慣不約朋友喝咖啡，習慣不在街道上不情愿地被瑜伽課上的同學擁抱。

政府寬限了幾天，讓人們適應新規定。但當情況明顯不會改變以后，他們別無選擇，警察和軍隊開始敲門，命令人們從屋里出來。

居家隔離一百二十天后，你并非總能記起自己從前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倒不是說你沒有努力回憶。你很確定你的工作涉及許多不能好好服從權威的憤怒的人。也許是一所學校？或者監獄？你模糊地記得一個剛冒出胡茬的、骨瘦如柴的孩子朝你扔了一塊石頭。你會不會是教養院里的社工？

你站在公寓樓外的人行道上，押送你出來的士兵示意你趕快移動起來。于是你移動起來，可你不清楚到底該去哪兒。你在手機屏上翻著，想找出一些能幫你理清頭緒的線索。之前的約見，未接來電，備忘錄里的地址。街上的人從你身邊匆匆而過，其中一些人的臉上寫著貨真價實的驚恐。他們和你一樣，想不起自己該去哪里；即使記得去哪兒，也已經不知道怎么去，或者路上該干什么。

你非常想抽煙，但煙落在家里了。士兵闖進屋里大呼小叫地趕你出去，你只勉強來得及拿上鑰匙和錢包，連墨鏡都忘了戴。你可以試試回家取，但士兵還沒離開，還在不耐煩地猛砸鄰居家的門。于是你走到街角的商店，卻發現錢包里除了一枚五謝克爾硬幣外什么也沒有。收銀臺后面的高個年輕人渾身散發著汗臭，他一把奪回他剛遞給你的煙盒：“我給你先存著。”你問他可不可以用信用卡付款，他咧嘴一笑，仿佛你剛講了個笑話。奪回煙盒時，他的手碰到你的手，他的手毛茸茸的，像一只老鼠。上次有人碰你，還是一百二十天前。

你心臟狂跳，空氣呼嘯著涌進你的肺。你不確定自己撐不撐得過去。自動取款機旁坐著一個衣著骯臟的男人，他身邊放著一個錫杯。你倒是記得在這種情況下該怎么做。你快速從他身邊走過，他用沙啞的聲音說他已經兩天沒吃飯時，你看向相反的方向，熟練如老手般避開了眼神接觸。沒什么好怕的。這就像騎自行車：身體什么都記得，因獨處而變得柔軟的心，很快就會重新變得堅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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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原作以希伯來語寫成，由杰西卡·科恩翻譯為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