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換掉了電話簿,”我說,“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釋。”
卡倫靠著橡樹坐著看向我。
現在是課間休息時間。在我們的前方,男孩們在踢足球,女孩們在跳房子。明年我們就要上高中了,但這僅僅意味著我們將搬到校園另一邊的樓上,那里有一個吸煙區,我很有信心自己最終會去那里,落入叛逆者與失敗者之列。卡倫是個例外。她是個叛逆者,但絕對不是失敗者。
“沒人相信你,是什么感覺?”她邊問,邊拂了拂她額前男孩子氣的劉海。卡倫生著一頭金發,臉上有許多雀斑。她是班上最瘋狂的女孩,也是最聰明的女孩,總是充滿活力、笑聲不斷,而又頑皮淘氣。她走路時會忍不住跳舞,她穿著奇怪的自制衣服,引得其他人都取笑她。她會以牙還牙,回嗆那些粗魯的老師,當他們沒辦法還嘴的時候,她就會哈哈大笑。卡倫總會完成作業,而且會多做一點,所以你有時會覺得她懂的比老師還多。她英語和體育都是第一名,其他科目也名列前茅。她還很堅強。我在上學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這一點:她并不害怕我,只是好奇。她與每個人交談,甚至包括我們這些食人魚種姓的人。課間休息時,當她邁著細長的雙腿向我們走來,而不是和小奧斯卡以及其他受歡迎的學生一起玩時,我看到小奧斯卡·羅西——我很確定他已經迷上了卡倫——一個勁地向她投來好奇的目光。在我第一天上學的第一個課間休息時,她就雙手叉腰,站在我面前,面帶苦笑,歪著頭說:“轉學第一天很糟糕,對吧?”
她對我們這些底層人就是這樣。提問。聆聽。我認為她真的很感興趣,因為我看不出花精力得到像我們這樣的學生的青睞有什么意義。而她得到的回報只是我們漸漸習慣了她的關注,并想要得到更多。但她對此毫不介意,而且說話一貫直率,沒有人會生氣:“湯姆,我們今天聊得夠多了,再見!”
當然了,我會努力確保她不會懷疑我也想引起她的注意。
問題是我懷疑她已經知道了。
她從未挑明,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每次說了幾句話后,在她走開之前,我一定會先走開。這并不容易,因為我與她不同,我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但也許這還是有效果的,也許她對這個試圖抗拒她的魅力的城市男孩感到好奇,因為她越來越頻繁地來找我。
“你知道嗎?”我說,“我不在乎他們怎么想,讓他們見鬼去吧。我就在那里,親眼看到了事情的經過。湯姆被吃掉了,那個該死的電話簿上確實有伊姆·喬納森的名字。”
“才三句話就帶了這么多臟字,”卡倫笑著說,“你覺得你為什么這么憤怒?”
“我沒有憤怒。”
“沒有嗎?”
“我憤怒是因為……”
她等著我往下說。
“因為他們都是白癡。”我說。
“嗯。”她說,然后看著校園里的其他人。我們班的男生顯然想跟低一級的學生踢球,在呼喊小奧斯卡·羅西,盡管他的水平在班里只能排第三或第四名,但他仍然是球隊的隊長。但奧斯卡揮手拒絕了。他正和班上的數學天才亨里克坐在長椅上,亨里克指著奧斯卡的代數書,在解釋什么。但他們的肢體語言表明這是奧斯卡在幫亨里克的忙,而不是反過來。奧斯卡顯然在努力集中注意力。他把濃密的黑色劉海向后推,用他那少女般美麗的棕色眼睛低頭看書,連校園另一邊的一些高中女孩都試圖吸引他的目光。但每隔一段時間,小奧斯卡就會從代數書上抬起頭,看向卡倫和我。
“你從來沒有談起過你的父母。”卡倫邊說邊用細長的手撫摸著樹干上的根須,這些根像粗靜脈一樣,從樹干上長出來,隨后便垂向地面。
“沒什么好說的,”我說,目光并沒有從小奧斯卡和亨里克坐的長椅上移開,“他們死于一場火災,我幾乎不記得他們了。”
奧斯卡又抬起了頭,與我四目相交。我冷酷的藍眼睛。小奧斯卡始終待人友好、熱情,是個有魅力的家伙,但在某種程度上,這恰恰惹惱了我。所以,當我此刻看到他眼中流露出敵意時,我起初以為這是他看到我眼中同樣的敵意后的下意識反應。我的敵意來源于我突然想到,盡管他比卡倫小了好幾歲,但他是班上第三或第四聰明的,那么他會不會發現是我偷走了盧克·天行者。然后我意識到這不是什么下意識反應。他在嫉妒,簡單而純粹的嫉妒,這個想法讓我很高興。他嫉妒,因為卡倫正坐在這里聽我說話,而不是和他這個阿爾法男在一起。我突然有一種摟住卡倫的沖動,我只想看到奧斯卡的臉色變綠。但很明顯,她一定會推開我的手臂,我可不想給他那種滿足感。我聽到卡倫平靜而愉快的聲音:“你是說關于你的父母,你什么都不記得了嗎?”
“對不起,我記性很差,這就是我考得如此糟糕的原因。很明顯,我還很愚蠢。”
“你并不愚蠢,理查德。”
“我在開玩笑。”
“我知道。但是有時候,如果你撒謊的次數太多,謊言會變成真的。”
上課鈴響了,我感到心在下沉。不是因為我們要被迫進去聽鳥鳴小姐的地理課——任何能讓我忘記巴蘭坦的事情都很好——而是因為我希望這個場景,此時此刻發生的事情,能更長久。卡倫站起身,兩本書從她的包里滑了出來。
“嘿!”我說著彎腰把書撿了起來。我看著書的封面。其中一本的作者叫威廉·戈爾丁,書名叫《蠅王》,封面上是一個被砍下的豬頭插在一根矛上。另一本是弗朗茨·卡夫卡的《變形記》,封面上是一只奇怪的昆蟲,也許是蟑螂。
“真不錯。你從哪里弄到的?”
“從圖書館的齊默爾太太那里。”卡倫說。
“哇,我不知道那里還有這種可怕的東西。”
“噢,齊默爾太太還有比這更可怕的東西。你聽說過黑白字魔法嗎?”
“聽過。這個……嗯,沒有。那是什么?”
“是可以摧毀人們以及再次修復他們的神奇文字。”
“圖書館里的那位女士有這方面的書嗎?”
“有傳言說她有,”卡倫說,“你平時讀書嗎?”
“不,我更喜歡看電影。”我把書遞給她,“你呢?你喜歡看電影嗎?”
“我愛看電影,”她嘆了一口氣說,“但我沒怎么看過。”
“為什么不呢?”
“首先,這里距離休姆有一個半小時的路程,另外,我認識的每個人都只想看動作片和喜劇片。”
“如果這里有電影院,你會看什么?”
她想了想。“只要不是動作片和喜劇片,什么都可以。我喜歡電視上播放的那些老電影。我知道我現在聽起來像個老婦人,但媽媽說得對,如果一部電影沒有被人遺忘,它很可能是一部好電影。”
“同意。就像《活死人之夜》。”
她搖了搖頭:“那是什么類型的電影?”
“一部很老的僵尸電影。爸爸說,那是有史以來的第一部僵尸電影。我十歲的時候,和他一起去釣魚,他一幕一幕地給我講了整部電影。那年冬天,那部電影在電視上播出了,所以我又特意和爸爸一起看了一遍。盡管我已經知道了每一個場景會發生什么,但是在看電影之后的幾周里,我一直做噩夢。那可能是我一生中最棒的九十六分鐘。”
卡倫笑了起來:“那你從中學到什么了嗎?”
我想了想。“是的。我學到了如果你真的想殺死一個人,就必須殺兩次。你必須摧毀他們的大腦,比如用火燒。因為如果你不這樣做,他們還會復活。”
“這是電影的結局嗎?”
“這是爸爸的結局。”
她繼續微笑:“我懂了。那部電影很可怕嗎?”
“是,也不是。更可怕的是氣氛。不過,我認為它沒有年齡限制。”
“有意思。我要找個時間看看。”
“他們會在電影俱樂部之類的地方放映。我可以——”
我停了下來。我假裝咳嗽,希望她沒有意識到我差點邀請她去看電影。去休姆。我既沒有車也沒有駕照。即使有,她肯定還是會拒絕——會很禮貌,并且還有一個恰當的借口,但這并不會減少傷害。
卡倫看起來好像注意到了我的死里逃生,現在正舉著那兩本書來轉移注意力。“但這些也是好‘電影’。”
我點點頭,心懷感激地抓住了救生筏。“它們也很恐怖嗎?”
“是,也不是,”她模仿我的語氣說道,“它們就像我喜歡的電影。有些年頭了,但沒有被遺忘。”
“都是好書嗎?”
“對。如果想成為一名作家,你需要讀最好的書。”
“你想成為作家嗎?”
“我正在努力。如果我不夠優秀,那我就嫁給一個作家。”她狂笑起來,然后手舞足蹈地走開了,身體似乎有點失控,好像隨時都可能跌倒。但這當然是一種幻覺,因為卡倫總是能掌控一切,就像一只貓。你可以把她從屋頂上扔下來,并且安心地認為她——跟我這樣的人截然相反——總能安然無恙地四肢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