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夜之屋
- (挪威)尤·奈斯博
- 2537字
- 2025-08-14 10:14:30
我坐在警察局走廊里的椅子上。這時已經很晚了,肯定過了睡覺時間。我看到警長在走廊的另一端。他長著一雙小眼睛,一個朝天鼻——我能看到他的鼻孔,這讓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豬。他一邊用拇指和食指撫摸著垂在嘴巴兩側的胡須,一邊跟弗蘭克和珍妮交談。我就是這樣稱呼他們的,如果有一天你突然被他們接走并告知從現在起你將和他們一起生活,而此前你從未見過他們,這種情況下叫他們叔叔阿姨感覺很奇怪。我突然沖進家門,告訴他們湯姆的遭遇時,他們只是盯著我看。然后弗蘭克給警長打了電話,警長又給湯姆的父母打了電話,隨后讓我們來警局。我回答了很多問題,然后坐在那里等著,警長則派人去電話亭,開始搜查現場。然后我不得不回答更多的問題。
弗蘭克和珍妮似乎在和警長討論什么,偶爾朝我瞥一眼。但顯然他們達成了某種共識,因為弗蘭克和珍妮走到我面前,兩個人都一臉嚴肅。
“我們可以走了。”弗蘭克說,然后朝出口走去,珍妮則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以示安慰。
我們坐進他們的日本小汽車,我坐在后座上,大家都一言不發。但我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開始審問我。弗蘭克清了清嗓子。一次,然后又清了一次。
弗蘭克和珍妮很善良。有人會說,是過于善良。去年夏天,我剛到這里,就在廢棄的鋸木廠前點燃了又長又干的枯草,如果叔叔和五個鄰居沒有及時趕到,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顯然,這讓弗蘭克格外難堪,因為他是消防站的負責人。盡管如此,我并沒有被訓斥或懲罰,反而得到了安慰,他們可能認為我是因為過去的事情而發瘋了。然后,晚飯后,他像現在一樣清了清嗓子,含糊地說了一些“不要玩火柴”之類的話。就像我說的,弗蘭克是消防隊隊長,珍妮是一名初中老師,我不知道他們在工作中是如何維持紀律的——當然,假設他們做到了吧。弗蘭克再次清了清嗓子,他顯然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所以我決定讓他輕松一點。
“我沒有撒謊,”我說,“湯姆被電話吃掉了。”
沉默。弗蘭克無奈地看了珍妮一眼,算是把球踢給她。
“親愛的,”珍妮輕聲說道,“現場沒有找到證據。”
“有的!他們在地上發現了我鞋跟打滑的痕跡。”
“沒有湯姆的痕跡,”弗蘭克說,“什么都沒有。”
“電話吞噬了一切。”很明顯,這聽起來有多瘋狂。但我該說什么呢?電話沒有吃掉湯姆?
“警長怎么說?”我問道。
珍妮和弗蘭克又看了彼此一眼。
“他認為你驚魂未定。”弗蘭克說。
對此我無法反駁。我想我當時確實嚇壞了:全身麻木,口干舌燥,喉嚨疼痛。就好像我想哭,但眼淚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流不出來。
我們到達了電話亭所在的小山坡。我本以為會在它周圍看到很多燈光和搜索隊伍,但它就立在那里,像往常一樣,黑漆漆,孤零零。
“可是警長答應過他們會來找湯姆的!”我大喊道。
“他們正在找,”弗蘭克說,“在下游的河邊。”
“在河邊?為什么?”
“因為有人看到你和湯姆走進森林,朝橋的方向走去。警長說,他問你有沒有去過河邊時,你說沒有去過。你為什么那么說?”
我咬緊牙關,凝視著車窗外。我看著電話亭消失在身后的黑暗中。警長沒有告訴我有人見過我們。也許他是在和我談話后才知道的。而且談話不是正式訊問,他一直強調這一點。所以我想不必把什么都告訴他,至少不用告訴他那些與此無關的事情,比如被偷來的盧克·天行者人偶,或是湯姆做了他父母告誡他并不能做的事情。你不能告發朋友。但目前看來我們還是被發現了。
“我們只是在橋上站了一會兒。”我說。
弗蘭克打了轉向燈,把車停在路邊。他轉向我。在黑暗中我幾乎看不到他的臉,但我知道現在情況很嚴重。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畢竟湯姆被吃掉了。
“理查德?”
“怎么了,弗蘭克?”
他很討厭我直呼他的名字,但有時,就像現在一樣,我忍不住要用。
“我們不得不提醒麥克萊蘭警長,你還未成年,并用律師威脅他,才讓他放你走。他想讓你留下過夜并接受審問。他認為在河邊發生了什么事,而那就是你撒謊的原因。”
我正要否認這一點,說我沒有撒謊,然后就意識到他們已經發現我撒謊了。
“那么,河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弗蘭克問道。
“什么都沒發生,”我說,“我們就看了看水。”
“從橋上看?”
“是的。”
“我聽說年輕人喜歡在欄桿上保持平衡。”
“真的嗎?”我說,“好吧,這附近好像也沒什么其他事情可做的了。”
我繼續盯著漆黑的夜色。當秋天到來時,我突然意識到,這里竟會變得這么黑。城市里總是很亮,但在這里你可以凝視著漆黑的夜色,卻什么都看不到。我的意思是,周圍顯然是有東西的,但你會忍不住認為它被這奇怪的黑暗物質隱藏起來了。
“理查德,”珍妮極其溫柔地說,“湯姆掉進水里了嗎?”
“沒有,珍妮,”我模仿她溫和的語氣回答道,“湯姆沒有掉進水里。我們現在可以回家了嗎?我明天還要上學。”
弗蘭克的肩膀抬起,然后又放松下來,我看得出來他要說些什么。
“麥克萊蘭警長認為這可能是一起意外,你推了湯姆,他掉進了水里,你覺得這是你的錯,這就是你撒謊的原因。”
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把頭重重地靠到后座上,閉上了眼睛。但我腦海里全是電話在吞噬湯姆臉頰的畫面,所以我又睜開了眼睛。
“我沒有撒謊,”我說,“我沒有如實提到那條河,是因為湯姆不該去那里。”
“麥克萊蘭說,有證據表明你在其他事情上也撒謊了。”
“嗯?是什么事?”
弗蘭克告訴我了。
“他才在撒謊!”我說,“掉頭回去,我能證明!”
弗蘭克把車停到路邊時,前燈照亮了電話亭和森林邊緣的樹木,那畫面看上去就像有巨大的陰影幽靈從樹木旁邊跑過。車剛停下來,我就跳下車跑向電話亭。
“小心點!”珍妮喊道。并不是說我認為她相信我,而是她的人生格言似乎是:小心駛得萬年船。
我打開門,盯著掛在金屬盒子旁邊的電話聽筒。一定是有人——大概是警長的下屬——把它放回去了,因為我上次離開的時候,它是垂向地面的。湯姆不見了,連一根鞋帶都沒有留下。
我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抓起那本黃色的電話簿,又退了出來。在汽車前燈的燈光下,我查找巴蘭坦,找到字母J開頭的條目,并用手指在那天下午打開的同一頁上往下看。
約翰森。約翰遜。瓊斯。尤維克。
我感到胸口一股冰冷的寒意,然后又找了一遍。同樣的結果。我是找錯了頁面嗎?
不可能,我認出了其他名字以及那條割草機的廣告。
弗蘭克說的沒錯。
我貼得更近了,看是否有人擦掉了那個名字,但約翰遜和瓊斯之間的間隔不夠大。
電話簿上的伊姆·喬納森[1]不見了。
注釋
[1]按字母表順序,喬納森(Jonasson)應該在約翰遜(Johnsen)和瓊斯(Jones)之間。——編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