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開！讓開！工商查投機倒把！”

一聲威嚴，急促，穿透力極強的厲喝，如同冰冷的鐵錐，猛地從西面的方向扎了進來！

這聲音帶著一種體制內(nèi)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壓。

人群的狂潮像是被無形的堤壩瞬間阻擋了一下。

靠近外圍的人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臉上狂熱的表情瞬間被一種混雜著畏懼和僥幸的復(fù)雜神色取代。

人們推擠的動作出現(xiàn)了短暫的凝滯，無數(shù)雙眼睛帶著驚慌和警惕，齊刷刷地轉(zhuǎn)向聲音的來源。

只見三個穿著深藍色“的確良”制服、臂膀上戴著鮮紅“執(zhí)勤”袖章的男人，正奮力地撥開層層疊疊的人群，像三艘破開濁浪的巡邏艇，艱難地朝風暴的中心。

向著李宇那邊挺進，老樣子就是沖他來的。

沒錯，他們得到舉報，說有人在這里大量倒賣荔枝，沒有證，還有人倒賣外匯券，所以飯沒吃完就匆匆跑出來查看。

為首的是個四十多歲，面色黝黑，法令紋深刻的中年人，他眉頭緊鎖，眼神銳利如鷹隼，死死鎖定著李宇的方向。

原本一大堆的新鮮荔枝，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了，只剩下二十多斤和不少的枝葉，果皮。

他身后的兩個年輕人，一個手里緊緊攥著一本罰款單據(jù)，另一個則警惕地按著腰間鼓鼓囊囊的武裝帶，上面掛著手銬和警棍。

他們深藍色的制服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貼在身上，臉上帶著執(zhí)行公務(wù)時特有的冷硬和不耐煩。

“紅袖章來了！”

不知是誰在人群里驚恐地喊了一聲，聲音不大，卻像瘟疫一樣迅速蔓延開去。

靠近荔枝的一些人，臉上貪婪的表情瞬間凍結(jié)，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縮，試圖把自己隱藏在人群的陰影里。

攥著外匯券的手悄悄縮了回去，舉著美金的手臂也放低了幾分，空氣中彌漫開一股緊張和心虛的氣息。

那個為首的黑臉紅袖章終于突破最后一道人墻，鐵青著臉，一步踏到了李宇方才站立的位置。

他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喘著粗氣，目光如刀子般掃過眼前的地面。

但是。

哪里還有什么大堆的荔枝？

哪里還有什么神秘的賣貨郎？

只有一片狼藉。

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散落著一層凌亂，濕潤，帶著明顯踩踏痕跡的翠綠色荔枝葉子。

這些葉子失去了依附的果實，顯得格外單薄和凄惶，像被遺棄的綠色小船，浸泡在人們鞋底帶來的泥濘和水漬中。

幾顆被擠掉，踩爛的荔枝可憐兮兮地躺在葉子中間，透明白嫩的果肉暴露出來，混合著黑色的泥污。

空氣中，那股霸道清甜的果香尚未完全散去，依舊頑固地飄蕩著，與眼前這空蕩、狼藉的景象形成一種詭異而強烈的反差。

黑臉紅袖章的臉更黑了，如同鍋底。

他猛地抬起頭，鷹隼般的目光掃向四周攢動的人頭，試圖捕捉那個挑著扁擔的身影。

人潮涌動，面孔各異，有驚慌，有茫然，有惋惜，更多的是事不關(guān)己的麻木和迅速退去的潮水。

那個穿著卡其布工裝褲的年輕人，如同蒸發(fā)的水汽，消失得無影無蹤。

“人呢？！”

他幾乎是咆哮著問向旁邊一個還未來得及溜走的，賣茶葉蛋的老太婆。

老太婆被他兇狠的語氣嚇得一哆嗦，手里的竹籃差點掉在地上。

“跑…跑脫了呀，同志！”

老太婆驚魂未定，布滿皺紋的手指著月臺通往出站口的通道方向：

“就…就在儂們擠過來的時候，那個小赤佬！快得來像只猢猻！挑起那兩個空網(wǎng)兜，一眨眼就鉆進那邊人堆里不見影子了呀！真真作孽！那鈔票收得…嚇死人了…”

她拍著胸口，渾濁的老眼里還殘留著對那堆鮮紅荔枝和瘋狂交易的驚悸。

黑臉紅袖章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片黑壓壓的后腦勺和攢動的行李，通向外面的通道如同一個巨大的、吞噬一切的漩渦。

他腮幫子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了幾下，猛地一跺腳，對著身后兩個同樣有些發(fā)懵的年輕下屬吼道：“搜！給我搜！通知其他人！封鎖周圍！媽的，反了他了！”

兩個年輕紅袖章如夢初醒，慌忙應(yīng)聲，轉(zhuǎn)身就要往人群里擠。

其中一個，就是那個攥著罰款單據(jù)的年輕人，動作稍微慢了點，皮鞋尖似乎踢到了地上什么東西。

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去。

在一堆被踩爛的荔枝殘骸和濕漉漉的葉子下面，半掩著一個用舊報紙隨意包裹起來的，方方正正的紙包。

紙包的一角被踩破了，露出里面一沓厚厚的，簇新的“大團結(jié)”，拾元面值的人民幣。

那嶄新的墨綠色在灰暗的水泥地和爛果子的背景下，顯得格外刺眼。

“隊…隊長！”

年輕紅袖章的聲音變了調(diào)，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他顧不上臟污，蹲下身，一把撥開爛葉子和果肉，小心翼翼地把那個濕漉漉，沾著泥漿的紙包整個拎了起來。

報紙被污漬浸透，軟塌塌的，里面包裹的東西輪廓清晰無比。

是錢！

厚厚的一大摞錢！他顫抖著手，極其小心地揭開那層骯臟的報紙。

嘩啦。

被包裹得異常緊實的鈔票徹底暴露在空氣中。

最上面一層，是一沓捆扎得整整齊齊，嶄新的拾元人民幣（大團結(jié)），墨綠色的票面嶄新挺括。

而壓在這人民幣下面的，是另一層！那是一疊邊緣有著獨特綠色花紋的紙張。

是外匯券！

還有！一卷用橡皮筋扎好的深綠色美鈔！美金！

花花綠綠的鈔票，混雜著爛荔枝的汁液和污泥，在慘白的車站燈光下，散發(fā)出一種驚心動魄的，混合著財富與骯臟的強烈視覺沖擊。

厚得驚人！

周圍還沒散盡的幾個圍觀者，瞬間倒抽一口冷氣，眼睛都直了，死死盯著年輕紅袖章手里那個散發(fā)著“邪惡”誘惑的紙包。

也不知道是那些倒霉蛋，跑的時候掉下來的。

這可不是李宇掉落的。

黑臉隊長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堆沾著污穢，卻依舊散發(fā)著驚人魔力的鈔票上，臉上的肌肉劇烈地痙攣著。

他喉結(jié)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想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又干又澀，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戰(zhàn)栗：

“這…這赤佬…他…他卷走了這邊整個的水果黑市啊？！”

雖然夸張，但想得到，李宇賺了好幾千的外匯券和美金，這可是很大一筆錢了，而且只是用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而已。

在這1988年的魔都，萬元戶還是很惹眼的存在。

此時的李宇，已經(jīng)跑出了火車站附近的熱鬧區(qū)域，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將扁擔和網(wǎng)兜，稱等物品放進隨身空間中。

至于外匯券和美金早就被他收進隨身空間。

唯一的損失，就是那剩下的二十多斤荔枝，不知道被哪些人趁亂拿走了。

損失不大，李宇沒在意。

等他若無其事的走出角落，準備離開這里時。

一個聲音，嚇了李宇一大跳。

“小兄弟，你那荔枝還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