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綰駭得連尖叫都噎在了喉嚨里,整個人僵在原地,魂魄仿佛都被那迸濺的猩紅抽離。
她愣愣地望著荊元岑那雙猶自圓睜、卻已徹底失了光彩的眼睛,腦子里只剩一片冰冷的、死寂的空白。
“啊——!殺人啦?。 痹履锲鄥柕阶冋{的尖叫,刺破了凝滯的空氣!
幾名圍觀的禁軍被這聲音驚得渾身一凜,立刻上前查看荊元岑的情況。
觸手之時,氣息全無。
他們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而那幾名黑衣人,腳步已開始不著痕跡地向后挪動,眼神閃爍著退意。
“這是在做什么?”
一個低沉、威嚴,帶著金石般冷硬質感的聲音,穿透了前廳飄來的靡靡樂音,驟然響起。
眾人心頭一緊,齊齊望去。
蒙摯一身玄色輕甲,身姿挺拔如出鞘的利刃,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他先是掃了一眼地上那灘刺目的血泊和荊元岑無聲無息的軀體,劍眉倏地擰緊,形成一個冷硬的川字。
“蒙將軍!”離得最近的禁軍立刻上前,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怒和屈辱,“明樾臺的人誣陷咱們尚發司的老荊偷東西……還、還欺辱他的女兒……老荊他……被逼得撞死了!”他的目光狠狠剜向那幾個黑衣人。
“蒙將軍啊——!”月娘抱著懷中不停發抖的阿綰,哭嚎聲撕裂人心,“您可要為我們做主??!我們老老實實來給將士們梳頭,怎么就……怎么就成了偷兒?他們……他們扒老荊的衣服,撕扯阿綰的衣裳……生生逼死了老荊??!”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抓著裹在阿綰身上的半件外衣,指節青白。
那幾個黑衣人后退的動作一滯,眼神更加陰鷙。
蒙摯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鋒,緩緩掃過全場,最終定格在那幾個黑衣人身上。
他下頜繃緊,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軍令威嚴,清晰地砸在每個人心頭:“誰都別動!”
他抬手,一個斬釘截鐵的手勢:“圍起來!一個,都不許放走!”
“喏!”早已怒火填膺的禁軍齊聲應喝,如同鐵壁合圍,瞬間將這片染血的角落封鎖得水泄不通。
冰冷的戈矛在斜陽下閃爍著森然寒光,指向場中每一個可疑之人。
姜嬿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隨即又被一股強撐的厲色取代。
她挺直了腰背,尖利的聲音帶著刻意的拔高,企圖蓋過月娘的哭訴:“小蒙將軍!您這是何意?我們明樾臺抓個偷兒,難道也要驚動禁軍統領不成?”她涂著蔻丹的手指,嫌惡地指向荊元岑的尸體,“再說了!您瞧瞧!是他要殺人,不小心自己一頭撞死的!血呼啦的,臟了我這地方,我還沒找人說理呢!您倒先圍起我的人了?”
“你胡說——!!!”
一聲嘶啞到極致的悲鳴炸響!
阿綰像是被這句話徹底點燃了魂魄!她不知從哪里爆發出驚人的力氣,猛地掙脫月娘的懷抱,踉蹌著站了起來!那件臨時裹身的、月娘的外衣滑落大半,露出里面被撕扯得破碎不堪的粗布小衣,單薄瘦削的肩膀和手臂暴露在冰冷的空氣和無數目光之下,屈辱而脆弱。可她全然不顧!
她渾身劇烈地顫抖著,小小的身體因為極致的悲憤而弓起,一雙眼睛赤紅得幾乎滴出血來,死死地、怨毒地釘在姜嬿臉上,用盡全身力氣嘶吼:“是你!是你殺了我爹!!”
“喲,話可不能這么說,那還不是你爹偷了我的東西!”姜嬿被她這眼神刺得一凜,隨即惱羞成怒,聲音更加尖刻,“要不然就是你!小小年紀就手腳不干凈!再搜!誰知道你們把那贓物藏哪兒去了!”她的目光如同毒蛇,在阿綰身上逡巡。
“我沒偷——!!”阿綰大喊,“你冤枉人!你害死我爹!”她想要撲過去,卻被反應過來的月娘和旁邊兩名禁軍死死攔住。
月娘心痛如絞,一邊用力抱住掙扎的阿綰,一邊迅速脫下自己另一件還算完好的外衫,手忙腳亂地裹住她裸露的身體。
旁邊有位相熟的禁軍將士,眼中含怒,立刻脫下自己剛卸下、尚帶著汗氣的沉重鎧甲,不由分說地罩在月娘和阿綰身上。冰冷的鐵甲壓著單薄的身體,卻帶來一絲奇異的、來自同袍的庇護感。
蒙摯的眉頭鎖得更深,眼底的寒意幾乎凝成實質。
他不動聲色地微微頷首,幾名精銳的禁軍士兵立刻上前一步,如同銅墻鐵壁般擋在了月娘和阿綰身前,形成一道無聲的保護屏障。
他這才將目光重新投向姜嬿,以及她身邊那個一直沉默的黑衣人,聲音冷得像冰:“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嚴閭大人,您也在此‘抓偷兒’?”
被點名的黑衣人——嚴閭,臉上那層陰鷙似乎瞬間融化,竟浮起一絲微笑。
他甚至還微微欠了欠身,語氣輕松得仿佛在談論天氣:“小蒙將軍誤會了。本官只是路過,恰好看個熱鬧罷了?!彼麛偭藬偸郑瑒幼麟S意。
“看熱鬧?”蒙摯的目光如刀,直指地上那灘尚未干涸的血跡和荊元岑的尸身,“看出一條人命?”
“唉,純屬誤會,意外?!眹篱偰樕系男θ菁y絲不變,身形卻微妙地向后撤了半步,拉開距離,“您也知道,本官與姜館主素有往來。聽聞她這邊出了點小麻煩,自然要過來瞧瞧。誰知道這老匠人脾氣如此火爆,一言不合就沖撞過來,自己收勢不及……唉,真是無妄之災,可真的與本官無關吶?!彼Z氣輕描淡寫,將血腥推得一干二凈。
“你胡說——??!”阿綰的聲音已經嘶啞破音,“你殺了我爹!你欺辱我!怎么和你沒關系!”她指著嚴閭,小小的身軀在鐵甲下劇烈起伏。
“他撕阿綰的衣裳!大家都看見了!怎么能說沒關系!”月娘也悲憤地喊著。
“哦?”嚴閭終于將目光轉向阿綰,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螻蟻,嘴角的笑意加深,帶著一種殘忍的戲謔,“小姑娘,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殺’你爹了?”他慢悠悠地抬起自己那雙蒼白、骨節分明的手,在眾人面前晃了晃,仿佛在展示一件干凈的藝術品。
隨即,他又轉向蒙摯,笑容變得恭敬而疏離,好心提醒:“小蒙將軍,今日可是二公子的好日子。他還在前廳等著本官過去說話呢。您看這……”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地上荊元岑的尸體和阿綰,眼神里沒有半分憐憫,只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施舍,“若實在覺得這小丫頭可憐,本官也可私人捐個一兩金,權當撫恤她死了個瘸腿爹,如何?”
“你混蛋!畜生!王八蛋!不得好死……”阿綰將自己所知的所有最惡毒、最骯臟的詛咒,混合著血淚,嘶啞地、不顧一切地噴向嚴閭。
嚴閭卻仿佛沒聽見一般,只微微躬身,對蒙摯道:“小蒙將軍,若沒有其他要事,下官這就告退了?總不能讓二公子久等,失了禮數。”
“正是正是!”姜嬿臉上瞬間堆起諂媚的笑容,變臉之快令人瞠目。她對著嚴閭福了福身,聲音膩得能滴出蜜來,“嚴大人您快請!前廳好酒早已備下,就等您了!妾身這身狼狽,也得趕緊去換換,失禮了,失禮了……”她說著,眼神若有若無地瞥了一眼被禁軍護在后面的阿綰,那眼神復雜難明,最終化為一片冰冷的漠然,轉身搖曳著猩紅的裙擺,匆匆離去。
嚴閭對著蒙摯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整了整自己毫無褶皺的衣襟,在幾名黑衣人的護衛下,轉身就要去前廳。
蒙摯想要阻攔,但他的官職的確比嚴閭要低。嚴閭是御前隨扈侍衛首領,受中車府令趙高直接管轄,而自己雖然隸屬蒙家軍,但卻是咸陽城外的禁軍,左右也是要聽命于趙高,甚至某些時候,嚴閭也可以用令牌直接命令他們。
所以,此時嚴閭要是硬走,他也沒辦法阻攔,只能任由他大搖大擺地走過他的身旁,身影消失在通往燈火輝煌前廳的回廊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