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梓航返回書桌前坐下，小心翼翼地捏起膠卷邊緣，指尖的粗糙紋理擦過光滑的片基，一股涼意旋即順著皮膚蔓延而上。燈光下，膠卷的暗紋如蟄伏的蛇群，在掌心蜷曲。

隨即，楊梓航迅速關閉臺燈，室內陷入徹底的黑暗，他摸索著，從書桌抽屜深處取出一支特制的微型暗室安全燈，僅能發出極其微弱的紅光。

他將膠卷置于安全燈下，極其小心地調整角度，讓那縷微不可察的紅光僅僅掃過膠卷的邊緣。他屏住呼吸，凝神觀察著邊緣處因微弱顯影而透出的、模糊扭曲的線條和幾何輪廓。

憑借著情報判讀的經驗和這次行動目標的指向，一個駭人的結論在他腦中迅速成型，這極可能是草繪拼接而成的內江流域金京至東海段的軍事防御圖！圖上那些隱約的標記點，仿佛對應著野炮集群、機槍陣地及觀察所……

楊梓航的呼吸驟然沉滯。我軍耗費巨量人力、物力，歷時數月構筑起的防線，其核心機密，竟濃縮在這小小的膠卷之上，面臨著徹底暴露的危機。

不難想見，一旦戰事爆發，這些防御陣地在敵人眼中如同虛設。只需出動幾架轟炸機實施定點清除。屆時，敵軍艦艇便能毫無阻礙地長驅直入，劍指國民政府的國都。

他立刻將膠卷收納入特制的避光鉛盒中，并妥善安放好。隨后快速出門，朝著軍事情報處大院方向走去。

十多分鐘后，賀建宏的辦公室內外，楊梓航抬手輕叩辦公室的房門，待聽到里面傳出清晰的應答聲，他才推開房門邁步走進屋內，旋即回身將房門重新閉合上。

“哎呦！稀客呀！你到任一個月以來就莫名的消失，我正想讓人好好找找呢。”賀建宏抬眸看向楊梓航，言語間帶著調侃，面上卻是和煦的笑容，“你今日突然造訪，莫非是有佳音相告？”

楊梓航走近辦公桌前半尺處站定，臉上同樣洋溢著燦爛的笑意，“托科長的福，蹲守半個月的時間，總算是有些進展。”

“哦？”賀建宏笑容驟斂，神色轉換為一副很是吃驚的模樣，“還真有發現？快說一說。”

他本就對楊梓航的排查法不抱有任何期望，加之敵人的情報機構發展早，組織架構完善。多年來，整個軍事情報處能夠破獲敵人情報機構的案子更是屈指可數。

何況楊梓航是從人口密集、流動頻繁的國都入手，僅僅依托人口登記的信息逐一進行排查。此法繁瑣而費力，成效幾近為碰運氣。

而今，親耳聽到楊梓航確認的態度。賀建宏簡直難以置信，這個消息無疑是意外之喜。

楊梓航直接掏出那個特制的避光鉛盒，恭敬地遞到賀建宏面前，開口解釋道：“這是剛剛截獲未沖洗的膠卷。我冒險在安全燈下查看了邊緣的顯影，結合情報來源判斷，極可能是關于內江流域國都至東海段的軍事布防圖。”

“什么？”賀建宏猛地站直身體，臉上的笑容驟然凝固，轉為駭然，他極為小心地接過鉛盒，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尖銳，“布防圖？你……你查看了？確定是用安全燈看的邊緣？你知不知道這有多冒險？萬一……”

他后面的話還沒說出來，手指就顫抖著指向楊梓航，眼神里充滿了對情報可能已遭意外曝光的恐懼和震驚。

“科長，您放心！操作極為小心，時間極短，又是僅看邊緣輪廓，光源是最低的安全級，膠卷應當是無受損。”楊梓航立即補充說道，語氣極為篤定。

賀建宏聞言，緊繃的神經稍松，但臉色仍舊凝重得滴出水，他迅速檢查了鉛盒的密封狀態，直至確認無誤，“好！做得好！記住，此事絕密！你立刻隨我去見處座。”

他面色凝重，抬腿就朝外頭走去。楊梓航緊跟其后，二人周身氣息肅然，令過道上往來的工作人員紛紛避讓，唯恐觸其鋒芒。

到了處長的辦公室外，處座的專職秘書柯宇杰當即起身相迎，含笑說道：“賀科長，楊組長，請二位稍候，處座手中還有點事情要忙，抱歉了。”

“柯秘書，我們有重大軍情向處座匯報，麻煩給我們通報一聲。”面對處座的專職秘書，賀建宏還是給予對方足夠的尊重。

聽到有重大軍情，柯宇杰便不敢再相攔，匆匆丟下兩個字“稍后”！旋即邁開步伐，快步走進里間敲響了房門。

片刻后，柯宇杰走出門口，頷首說道：“賀科長，楊組長，處座有請兩位。”說著他側身讓到一旁，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賀建宏和楊梓航先后步入辦公室內。只見一位神態威嚴的中年男子，正靠在寬大的皮質沙發椅上，目光灼灼地看向門口。

“處座！”賀建宏率先肅聲行禮，頷首致意。

“處座！第四情報組組長楊梓航向您報到！”楊梓航聲線沉穩有力。向前跨步時足尖繃直，腳跟并攏發出清脆的碰擊聲。隨即挺身立正，抬手行軍禮，動作行云流水，盡顯扎實軍事素養。

“梓航，都是同僚。不必多禮。”處長抬手輕輕虛壓示意。面容和煦，語氣中難掩對他的賞識。作為經秘書主任特招的人選，楊梓航不僅軍事素養過硬，更有海外進修的經歷，實為難得的軍事人才。

寒暄畢，賀建宏收斂笑容匯報道：“處座，梓航剛截獲一枚涉及內江流域國都至東海段的軍事布防圖膠卷，來源是梓航近期秘密監視的濟生堂藥店。上午，藥店的一名伙計出門，就是為了取走這份情報。

具體的內容有待技術科沖洗判讀，但根據梓航在安全條件下對邊緣顯影的判讀，高度疑似為核心防御圖紙。”

“嗯？”處長面露驚訝之色，目光旋即落在楊梓航身上，“梓航，你是案件的發起人，就由你來介紹具體案情。”

“是！”楊梓航領命后稍作停頓，隨即開始匯報。他的語速平穩，吐字清晰，將事件脈絡完整陳述，僅對上杉秀實的國際紅黨人身份略作處理，改稱以特殊手段策反。

敘述中，他明確表達了擬發展上杉秀實為潛伏情報員的意圖，在場的兩位主官均心領神會。楊梓航本想單獨掌握此關鍵信息，但以他目前的職級是難以實現的，只能如實匯報。

“處座，梓航此議可行。”賀建宏當即表態，“此事利大于弊，即便上杉秀實反水，我方亦是毫無損傷。”

處長沉吟片刻，目光銳利地掃過楊梓航：“特殊手段？可靠嗎？”

楊梓航沉穩回答：“處座，有把握。已初步控制。”

處長拍板沉聲說道：“好，準了。十萬日元經費即刻撥付，上杉秀實的價值值得這筆投入。但務必確保控制！”

他的話鋒一轉，看向楊梓航說道：“梓航，此案后續如何處置？你有何見解？”

楊梓航心知，案件上報后主動權就已移交上級，處長此問實為一種捭闔之術。他斂眉應道：“處座，屬下入職時日尚淺，又無甚經驗，梓航不敢妄議決策。”

“無需過謙。”處長擺了擺手，語氣轉為鄭重，“對你的能力我深信不疑。此案既由你發掘，收尾工作便仍由你來負責。”

楊梓航聞言肅然立正，右手迅速抬至眉際行軍禮：“屬下必不負處座信任，定當妥善處置后續事宜。”

處長頷首表示認可，指尖在桌面輕叩兩下，目光轉向站立一旁的賀建宏：“建宏，膠卷內容需即刻送技術科沖洗、判讀！比對現有布防圖核查所有異動！國都、東海兩地的聯絡站需同步啟動，密切監控沿江布防區域的異常人員活動。”

“是！”賀建宏腳跟并攏，挺直腰桿，沉聲領命，“屬下，定當不負處座重托。”

見兩位主官皆暫未發言，楊梓航便輕聲開口請示說道，“處座、科長，關于上杉秀實的聯絡機制，屬下建議采用單向接頭方式，暫不錄入情報網檔案。此舉是否可行？請處座批示！”

都是明眼人。賀建宏在旁旋即補上助攻：“處座，屬下認為此暗線可由梓航來掌握，并可加派兩名行動組人員隱蔽策應，既確保梓航安全，亦可在必要時協助控制目標。”

處長沉吟片刻，指尖停在桌面：“策應人員就由建宏親自遴選，不得與上杉秀實產生直接接觸。經費從專項行動款中列支，賬目由財務科單獨造冊。”

他抬眼看向楊梓航，“三日內需提交詳細行動方案，包括接頭暗號、信息傳遞渠道及應急處置預案。另外，我即刻命人偽造一份新的情報，等會你去技術科領取。”

“屬下明白！”楊梓航再次立正，旋即話音一轉，接著請示著說道：“處座！對于濟生堂藥店的日諜據點，待上杉秀實將情報實物送離國都后，是否可以讓行動科人員介入，直接對據點潛伏的日諜分子進行抓捕？”

“可行！此時再費力盯著藥店已然失去意義。”處長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突然，他的眼神中閃過一道狠厲的光芒，“此案由梓航具體負責，建宏居中進行協調工作。記住，把控好行動的時間，做好斷絕消息泄露的準備。”

“是！”賀建宏與楊梓航齊聲應道，兩人同時抬手行軍禮，動作整齊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