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步行半刻便爬上了斜坡,上杉秀實在老槐樹底下站定,抬手指了指,“情報就在這棵老槐樹上,背面樹干上有個小洞,東西就藏在里面。”
“你過去把東西取出來!”楊梓航冷冷的瞧了他一眼,隨即開口命令道,語氣中透露著不容置喙的態度。
他鉗制上杉秀實的手紋絲未動,緊扣對方脈門,用力向前一搡,身體微微側開,將自身要害部位護得密不透風。
銳利的目光越過上杉秀實的肩頭,謹慎地掃過那布滿蛛網般裂痕的樹洞,旋即又警惕地投向空曠的斜坡和遠處稀疏模糊的人影。
上杉秀實對這份嚴密的戒備似乎早已了然,臉上不見絲毫波瀾。他順從地微微頷首,邁步繞到那株飽經滄桑的老槐樹背面,步履沉穩,踏在松軟的腐葉上,發出輕微而規律的窸窣聲。如同執行一件再尋常不過的指令。
楊梓航如影隨形,保持著半步距離。緊繃的肌肉與高度凝聚的精神,令他像一張拉滿的弓,如同一個無聲的影子,隨時準備應對任何的異變。
斑駁的陽光透過葉隙灑下,那光點便在二人的身上跳躍著。斜坡上只有他們兩人,周遭仿佛籠罩著驅不散的無形、砭人肌骨的肅殺之氣。
上杉秀實在樹洞下站定。洞口懸于一人多高的樹干上,僅比拳頭略大一些,幾片干枯的樹皮半遮半掩,若非刻意指點,絕難察覺。
楊梓航抬了抬下巴,無聲地命令。上杉秀實旋即抬起未被鉗制的左手,小心地撥開那些枯槁的碎屑,將手臂探入幽深的樹洞之中摸索。
身后的楊梓航屏住呼吸,時間似乎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風吹過老槐樹繁茂的枝葉,弄得沙沙作響,更襯出周遭死寂一片。
幾秒鐘后,上杉的手抽了回來,指間夾著一個約摸兩指寬、一指多厚的鼓平油紙包,油紙被仔細折疊密封著。
“就是這個。”上杉秀實的聲音依舊平靜,聽不出絲毫波瀾。他沒有回頭,只是將油紙包舉在身側,等待楊梓航的指令。
楊梓航的目光如鷹隼般釘在那小小的油紙包上。心頭莫名升起一股異樣感,卻又難以名狀。
這便是‘赤焰’情報小組要傳遞的情報?TGK情報機關費盡心機也要得到的機密?然而,這截獲的過程,未免太過順利了。
而且,上杉秀實的配合也太過乖覺,完全任由他擺布。這種反常在他心中敲響了警鐘。麻痹大意就是在作死,這是他從死人堆里爬出來時領悟的鐵律。
“打開它!”楊梓航的命令低沉且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態度。他沒有去接,而是示意上杉秀實在原地操作。同時,他扣住對方脈門的手微微加力,身體重心下沉,做好了隨時應對襲擊或陷阱的準備。
“等等!”上杉秀實突然出聲。察覺到手腕上傳來劇烈地壓迫感,他連忙解釋道:“油紙包有特制蠟印封口,拆開之后就難以復原了。”
“你是什么意思?”楊梓航的語氣陡然加重,他似乎已明白上杉秀實的意圖。但本能的懷疑態度使他有些猶豫不決;左右權衡利弊關系。
“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上杉秀實稍稍抬頭,側臉在光斑里明明滅滅,“我幼年時隨楊師傅學武,深受中華文化濡染。習武之人最重道義,某些霸權主義的自欺行徑,我從心里并不認同。”。”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仿佛千言萬語被硬生生咽了回去,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繼續說道:“投身TGK情報機構,實屬迫不得已。我內心……渴望做些對得起良心和道義的事情。而你,或許就是那個能夠幫我實現愿望的人。”
楊梓航凝思片刻,腦海飛速運轉,分析著上杉話語的真偽。這絕非小事,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設想。
上杉口中提及的“楊師傅”——楊思誠,正是他失聯多年的叔父。多年前叔父遠赴東洋,便如石沉大海,家中至今不知其生死,此時更無從與上杉對質。
而讓他猶豫的是,若上杉所言非虛,那無疑是在敵人的心臟位置安插了一雙眼睛。其未來所能發揮的價值,將是難以估量。
想到此處,楊梓航猛地將上杉拽起,同時左指用力抵住對方脖頸要害,將其身體狠狠逼靠在粗糙的樹干上。
他的目光猶如兩把利劍,直刺向上杉秀實的眼睛,那凌厲的眼神仿佛要穿透皮肉,洞悉其心。他一字一頓地問道:“我憑什么相信你?”
“全世界的苦難者和受壓迫的人民聯合起來!”上杉秀實眼神堅定,字句清晰地誦出這句國際紅色組織的口號。此刻,他周身仿佛充盈著無形的力量。
楊梓航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震動。令他震驚的不僅是上杉秀實可能的身份,更在于對方竟會在如此情形之下,道出這句宣言。
短暫的怔忪后,楊梓航徹底松開了扣住上杉的手。他無從質疑對方那份誓言背后的決絕,因為他自身亦為這份信仰而熱血沸騰。
他的目光仍舊緊鎖著上杉秀實的臉,聲音冰冷如刀:“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公然宣揚此言,意圖蠱惑人心?信不信我立時將你就地正法?”楊梓航的威脅之意溢于言表。
“我堅信,與楊師傅有淵源之士,必是志同道合的同志!”上杉秀實凝視著楊梓航的臉,語氣篤定,毫無遮掩。
楊梓航的指尖在腰間槍套上碾過,金屬的涼意透過布料滲入肌膚,令他心頭一凜。他斜跨一步,靴底碾過碎木屑發出輕響,陰影恰好籠住上杉的臉。
他萬萬沒想到,那個銷聲匿跡多年的叔父,竟會與眼前之人有如此淵源,更沒想到叔父的身份竟會是紅黨。若按時間推算,叔父很可能是最早一批的黨員之一,只是不知……那一批元老當中,如今尚有幾人幸免于難?
“‘楊思誠’這三個字,不是誰都能掛在嘴上的。”楊梓航喉結滾動,每個字都像是淬了冰,“這名字……已經很久沒人提起了。”
上杉秀實喉間發出一聲低咳,嘴角繃緊:“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傅教過我一句話:‘最銳利的武器永遠是思想’。我,信奉此言!”
空氣驟然凝固,楊梓航瞳孔微縮。叔父之事,絕非此刻能解,他也不必糾結于此。眼下最緊要的,是這份情報與上杉的身份。利弊已在腦中盤算清楚,一個初步的計劃已然成形。
“這份情報至關重要。我若一定要打開查閱,你是否能夠不受其牽連?當然,濟生堂藥店的問題,我隨時可以解決。”楊梓航試探地問道。
上杉秀實凝思片刻,最終無奈地搖了搖頭:“東海TGK組織架構非常嚴密,我若無故地撤離,很難再獲信任。”
“你們傳送情報,是原封不動地送回本部?還是有什么具體的規程?”楊梓航不死心地追問道,語氣帶著明顯的催促。
“聯絡點組長有權查閱情報等級,之后重新封印,由專人護送。同時,組長會將消息傳回本部,屆時本部會有專人對接。”上杉秀實不疾不徐地解釋細節。
楊梓航來回踱步,苦思對策。他忽然轉身拿起油紙包仔細檢查。油紙包是由整張紙面包裹,僅有一道折疊接合口,上有三處暗紅蠟印,每處蠟印皆有特定標記。
他的目光落在蠟印上,計上心來。要完整保留蠟印形態,必須先軟化它。明火直接灼燒顯然不行,那樣便會徹底融化蠟印并留下明顯的灼痕。
唯有蒸汽緩緩軟化一途可行。但這需要用到具體的工具,同時也需要要相應的時間,而眼下的時間已極其緊迫。
他眼角余光瞥見遠處晃動的人影,心中頓生一計。他不動聲色地對上杉說道:“取東西的法子我已經想到了,但需要點時間。這邊我會找人制造些動靜,為拖延時間找個由頭。你留下來等候我的消息,我即刻回去處理這油紙包。”
楊梓航做事一向雷厲風行,并未給上杉秀實質疑的機會,話音未落人已跨下斜坡。
走到路口,楊梓航與聚集的村民簡短交談,鄭重交代幾句,又從口袋掏出幾張紙幣塞過去。隨即跨上一輛黃包車,輕聲說了個地址,車夫便拉起車子絕塵而去。
車行至住處附近路口,他叫停車夫,警惕地掃視身后,確認安全后,迅速打開院門閃身而入,并反手將門閂推緊。
進屋后,他尋來一只瓷杯置于桌上,并倒入滾燙的熱水,用布塊小心覆蓋杯口以匯聚蒸汽。隨后將油紙包的蠟印對準蒸汽緩緩熏蒸。他目光如炬,緊盯著蠟印的變化。
耗費約莫十分鐘,蠟印終于軟化。楊梓航用刀尖極其謹慎地挑起接縫處,完好無損地揭開了油紙包,只見一枚微小的膠卷,靜靜地躺在里面。
他快步將房間的窗簾嚴絲合縫地拉攏起來,直至密不透光,令室內全域為濃重的昏暗所籠罩。僅打開書桌上的一盞小臺燈,漾出一圈昏黃的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