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前的灰暗光線中,兩人匆匆選定了一棟居民樓。他們攀上相對完好、位置較高的樓層,推門而入。屋內一片破敗,厚厚的灰塵覆蓋著所有表面,踩上去留下凌亂的足跡。家具倒是齊全,桌椅、沙發、床鋪都在,被遺棄的姿態訴說著主人的倉惶。
一番打掃后,勉強能成為一個臨時的庇護所。
小區內依然有零星的喪尸在游蕩,影子般在空曠處挪動。所幸盡是些行動遲緩的低級喪尸。張誠出手時顯得駕輕就熟,甚至帶著一絲麻木的疲憊。
他只需駐足,虛握雙手片刻,那些可憎的東西便如被無形之手扼住喉嚨,猛烈抽搐幾下,口鼻噴涌出濃稠發黑的血沫后頹然倒地。李華的目光習慣性地掃過尸體——表皮依然保持著腐敗前的粘滯灰敗,只有那刺目的黑血是內部瞬間崩潰的鐵證。張誠那能力被其稱為“百物枯腐”,但效果在植物與喪尸身上差異如此巨大,每一次“清理”都像一枚細小的冰針,輕輕扎在李華心頭。
天色徹底沉下時,他們才帶著搜刮的物資回到那臨時落腳點。收獲多是些罐頭和密封包裝食品——末日最靠得住的填充物。
新鮮蔬果、肉類早因斷電腐爛,化作塵埃中的黏膩污跡。生活必需品倒是搜羅了一些:牙刷、半干的牙膏、落了灰的毛巾、蒙塵的洗浴瓶罐,甚至還有幾床勉強撣掉塵土的被子和幾件能穿的舊衣。
盤踞的小區內有個不大的人工湖。白日里有陽光暖身,開闊的視野也讓危險難以遁形,成了他們難得的清潔之所。
洗澡,刷牙,沖洗身上的末日塵埃,能帶來片刻虛假的正常感。
入夜,走廊深處點燃了一小堆篝火,木料干燥,嗶嗶作響。火光在昏暗的庇護所里跳動,卻也如芒刺在背。他們謹慎地在靠近窗口處拉開一條縫隙,然后用一大塊黑布緊緊架在窗與走廊之間。
布匹厚重,阻絕了大部分光線外泄,也兜住了些許暖意。
夜風卷著冷意從不完全的閉合處滲入,他們只得將那老舊的窗簾重新掛好,盡可能擋住竄向床頭的風,防備頭疼腦熱。在藥物匱乏的末日,一場感冒也可能致命。
深夜,僅靠床頭兩支蠟燭搖曳的光芒驅散一小塊黑暗。兩人沉默著,疲憊如潮水般涌上身體,但警惕的神經并未放松,耳朵捕捉著樓外每一絲不尋常的聲響。
晨光初現,他們便去了湖邊。冰冷的湖水刺激得皮膚驟然緊縮,卻洗去了一身污濁和部分無形的壓力。
李華換上了一件不知從哪個角落翻出的、帶著幾分利落感的深色外套,像極了偵探的舊裝;張誠則依然是那副老套、磨損的舊打扮,仿佛與身上的灰塵融為一體。
隨后,他們分頭行動,在死寂的小區內一寸寸搜尋。目標是一輛也許、可能、僥幸還能發動的汽車。若能找到它,深入盤麓城更危險的腹地搜尋必需品的希望,將不再遙不可及。
分頭搜尋的過程沉悶而徒勞。李華踢開一簇半枯的荒草,彎腰窺視又一輛銹跡斑斑的車底,引擎蓋上早已凝結的鳥糞訴說著被遺棄的時間。正如他所料,末日降臨已久,能點火啟動的“現成品”幾乎已是妄想,每一次掀開發動機蓋,暴露的不是嶄新的點火線圈,而是被拆得七零八落的空殼、腐蝕不堪的電線和干涸的油底殼——那是更早的幸存者或絕望的掠奪者留下的痕跡,像禿鷲啃食過的骨骸。
張誠那邊同樣一無所獲。他推開一扇被風刮得半掩的車庫卷簾門,灰塵撲簌落下。
里面癱著幾輛形態各異的“廢鐵”,一輛越野車車身凹陷變形,另一輛轎車被燒得只剩烏黑骨架。有用的東西早已被搜刮殆盡。他抹了一把臉上的灰,疲憊從指尖蔓延到心頭,目光掃過這些鐵皮棺材,那份麻木的疲憊又深了一層。
“看來……”李華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他正站在一輛體型稍大的SUV殘旁,“只能走最后那條路了。”他踢了踢車輪轂,發出一聲悶響,幾只藏在輪拱里的老鼠吱吱逃竄。
張誠沉默地點點頭,眼神銳利起來,仿佛卸下了尋找“完整品”的僥幸心理。他走近那輛SUV,蹲下身仔細查看底盤。“骨架還行,夠結實。四個輪胎癟了三個,但輪轂沒變形。”
他站起身,環顧四周,“那邊那輛舊皮卡,發動機艙看起來稍微完整點,電瓶盒還在……那輛廂貨的后軸避震好像還行。”他的目光像精準的探針,在銹蝕與破損中篩選著尚有價值的“器官”。
接下來的幾天,任務性質徹底改變。不再是尋找完好的車輛,而是進行一場“器官移植”手術。張誠和李華成了沉默的拾荒者和粗糲的“外科大夫”。那輛骨架尚可的SUV底盤成了他們唯一的希望。
沉重的體力勞動占據了大半時光。李華奮力撬開一輛車的后備箱,卸下還算完整的備胎固定架;張誠則咬著牙,用找來的簡陋工具——一把被遺棄的、半禿的管鉗,嘗試拆下那輛皮卡發動機護板下唯一一顆還未完全銹死的螺栓。
汗水混著油污和鐵銹從他們額角滑落,滴進塵土。金屬刮擦和沉重的敲擊聲在死寂的小區里回蕩,引來遠處幾個被驚動的遲緩黑影。
張誠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放下工具,虛握雙手。
片刻,那些蹣跚而來的低級喪尸便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掐住了喉嚨,猛烈抽搐著,口鼻噴出標志性的粘稠黑血,頹然撲倒。
每一次施展能力后的那一絲疲憊,在李華眼中,似乎又加深了一分。而李華在處理喪尸尸體時,看到那些金屬殘骸接觸黑血的部分似乎比周圍環境腐蝕得更快一點,但也許是錯覺,他并未深想。
“找到了!”張誠的低喊帶著少有的興奮。他半個身子探進一輛掀翻了的小轎車駕駛室里,不顧駕駛座上那具早化為白骨的尸骸,最終拽出來一個沾滿污跡的工具箱。
里面竟然有一小捆焊條和幾乎沒怎么用過的焊接面罩!這份意外的發現,讓兩人眼中燃起了更切實的希望。
焊接的火星在昏暗的車庫里或干脆就在露天場地明滅不定,發出刺耳的滋滋聲,青藍色的電弧光短暫地撕裂破敗的背景。
那輛SUV開始脫胎換骨。皮卡的發動機被粗大的鐵鏈和臨時加固的支架懸吊起來,一點一點“嫁接”到SUV的底盤上;廂貨粗壯的后避震被拆下來,取代了SUV早已報廢的原裝避震,歪斜的車身被強行“掰正”了幾度;從幾輛不同的車上拆下的輪胎、蓄電池組、還能工作的車燈被混亂地集中起來。車門早已變形或缺失,張誠干脆把一扇厚實的、砸不掉車窗的皮卡后車門用粗大的螺栓和鋼板固定在SUV的側面,另一側則保留著原本扭曲的鐵皮。
車窗上焊接著加固的鋼筋格柵,前格柵則用厚實的鋼板防護起來,上面還留著些凸起的焊接點和來不及打磨的毛刺。車身布滿了駁雜的焊痕、深淺不一的刮擦,以及各種來源的零件拼湊的痕跡——完全是粗野的實用主義和惡劣環境催生的產物。與其說是車,不如說是一座移動的、充滿攻擊性的廢鐵堡壘,充滿了戰火洗禮后的“戰損”風格。
當張誠終于小心翼翼地將最后一組駁接的電線擰緊,又仔細檢查了那幾塊拼湊的蓄電池時,他深吸一口氣,滿是油污的手指有些顫抖地摸到臨時改裝的點火器上。
轟隆——滋啦……
一陣劇烈的咳嗽般轟鳴,發動機劇烈地震動起來,噴出一股濃重的黑煙,幾乎瞬間又熄火了。張誠咒罵一聲,伏在引擎蓋(那也是從另一輛車上切割下來的鐵板)上再次調整。李華握緊了手中臨時做成的撬棍,警惕地掃視四周。
又試了一次。
這一次,引擎在劇烈的喘息后,似乎不甘地穩定在了一個低沉、粗糙的轟鳴節奏上。聲音刺耳,顫抖不止,但……它動了!排氣管吐著時斷時續的濃煙,這輛由死亡殘骸拼湊而成的末日戰車,像一個被勉強喚醒的鋼鐵怪獸,帶著一身傷痕,發出了它的第一聲嘶吼。
張誠直起身,抹了把臉,疲憊的眼神深處第一次有了亮光。李華看著這輛面目全非、卻散發著頑強生機的鐵家伙,嘴角扯出一個近乎苦澀的弧度——它丑陋、粗笨、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堅持到下一片區域,但它至少給了他們一點微末的希望。
望向盤麓城更深更危險腹地的方向,那不可及的距離,此刻似乎被這轟鳴聲撕開了一條細微的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