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敲門聲突兀地響起，像一把錘子敲碎了她的混沌。陳曦猛地睜開眼，一時間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床單，陌生的空氣里飄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木質香調。

哦，對了，這是周維深的家。

她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里，悶聲喊道：“別吵！”

門外的敲門聲停了，但緊接著，一道冷靜得近乎刻板的聲音穿透門板：“起床，早餐好了。”

陳曦煩躁地掀開被子，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一把拉開門。

周維深站在門外，西裝筆挺，領帶系得一絲不茍，整個人精神得像是剛從商業(yè)雜志封面上走下來的，和昨晚那個疲憊的男人判若兩人。他手里拎著公文包，目光淡淡地掃過她亂糟糟的頭發(fā)和皺巴巴的睡衣，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知道了。”陳曦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揮了揮手，“以后早餐不用叫我，晚餐叫我就行。”

她正要關門，周維深卻伸手抵住了門板。

“我收留你，不是讓你來度假的。”他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不容反駁的意味，“今天有三件事要做。”

陳曦眨了眨眼，懷疑自己聽錯了。

“第一，臟衣籃里的襯衫，手洗；第二，拖地，我會檢查；第三，準備晚餐，口味清淡。”

他的語氣像是在布置工作任務，公事公辦，毫無商量的余地。

陳曦愣了兩秒，隨即一股怒火直沖腦門。她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把我當免費保姆？”

周維深神色不變，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只是低頭整理了一下袖口，淡淡道：“你可以選擇不做，但相應的，住宿費和餐費我會記賬。”

“你——”陳曦氣得指尖發(fā)顫，“你是不是有病？哪有這樣對待客人的？！”

周維深已經(jīng)穿好了皮鞋，聞言回頭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我家不養(yǎng)閑人。”他說完，轉身離開，門鎖“咔嗒”一聲輕響，然后一切陷入沉寂，只有那扇冷冰冰的大門與她對峙著。

陳曦站在空蕩蕩的客廳里，胸口劇烈起伏。

她從小到大，何曾被人這樣對待過？別說洗衣做飯，就連一杯水都沒自己倒過！可現(xiàn)在，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男人，居然理直氣壯地使喚她！

“做夢！”她咬牙切齒地吐出兩個字，轉身沖進房間，三兩下?lián)Q好衣服，抓起手機摔門而出。

她就不信了，偌大的城市，難道還找不到一個容身之處？！

街心公園的長椅上，陳曦抱臂坐著，目光空洞地望著前方。她知道自己的首要任務是找到一份工作，她必須先要養(yǎng)活自己。那么現(xiàn)在首先要去招聘網(wǎng)站上投簡歷。

她去招聘網(wǎng)站看了很多招聘信息，可那些職位不是要求高學歷，就是要求工作經(jīng)驗。她第一次意識到，離開了“陳大小姐”這個身份，她竟然連一份像樣的工作都找不到。

風從她腳邊掠過，卷起她的衣角，帶著一絲涼意。她抬頭，看見樹梢上兩只麻雀正忙碌地銜著樹枝筑巢，嘰嘰喳喳，生機勃勃。

而她，卻像一片無根的落葉，連歸宿在哪里都不知道。

天色漸暗，公園里的行人越來越少。路燈一盞盞亮起，將她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孤單地投在地上。

一個流浪漢慢悠悠地晃到她旁邊，眼神不善地盯著她，仿佛在指責她侵占了他的地盤，并無聲地驅趕她。陳曦抿了抿唇，默默起身讓開。流浪漢心滿意足地躺下來。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街道兩旁的窗戶里透出溫暖的燈光，隱約能聽見里面?zhèn)鱽淼恼勑β暋Ｄ切┢椒驳摹嵥榈臒狒[，此刻卻讓她眼眶發(fā)酸。

曾經(jīng)，她也擁有過這樣的夜晚——香檳、鮮花、眾人的簇擁。可現(xiàn)在，那些浮華像泡沫一樣碎裂，只留下冰冷的現(xiàn)實。

“陳曦。”一道清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她腳步一頓，緩緩回頭。

周維深站在湖畔森林的后門處，手里拎著一袋垃圾，目光沉沉地看著她。夜風吹亂了他的額發(fā)，卻掩不住他眼底那一絲復雜的情緒。

陳曦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揚起下巴：“我只是路過，我朋友請我去她家住。”

周維深靜靜地看了她幾秒，忽然輕嘆一口氣，朝她招了招手：“進來。”

陳曦站在原地沒動，嘴硬道：“我去朋友家住更方便。”

“你朋友住哪兒？”他問，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談公事，“我送你過去。”

陳曦一噎，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手機。

周維深的目光太過于銳利，仿佛能看穿她拙劣的謊言。她別過臉，聲音低了幾分：“……不用你管。”

“陳董生病期間，你歸我管。”他淡淡道，語氣不容置疑，“要么去我家住，要么告訴我地址，我送你過去。我必須確保你的安全。”

陳曦瞪著他，胸口起伏。可奇怪的是，她竟然沒有想象中那么憤怒。或許是因為，在這偌大的城市里，他是唯一一個還愿意管她的人。

哪怕只是出于責任。

她咬了咬唇，忽然賭氣似的說道：“我們兩個共處一個屋檐下，不方便吧。你借錢給我，我去住酒店。”

周維深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近乎嘲諷的弧度：“你拿什么還？”

“你——”陳曦氣結，“你瞧不起誰呢？”

“你有工作嗎？有收入嗎？”他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窘境，“你這種人，銀行都不會給你貸款。”

隨即，他嗤笑一聲，“另外，我對你沒興趣，你大可放心。”

也不知道他那張好看的嘴怎么能說出那么難聽的話，陳曦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話可說。

周維深轉身往小區(qū)里走，聲音飄過來：“跟上。”

陳曦站在原地，攥緊了拳頭，可最終，她還是邁開腳步跟了上去。

推開門的一瞬間，濃郁的香氣撲面而來。

陳曦怔了怔，不自覺地深吸一口氣。

“板栗雞？”她脫口而出。

周維深沒回答，只是脫下外套掛好，徑自走向廚房。

陳曦站在門口，忽然覺得鼻子有些發(fā)酸。

她不知道這鍋湯是巧合，還是他特意準備的。但此刻，這香氣卻成了她漂泊一天后，唯一的歸宿。

砂鍋蓋揭開的瞬間，濃郁的香氣撲散開來，金黃的湯汁里沉浮著飽滿的板栗和酥爛的雞肉。陳曦的胃不受控制地發(fā)出一聲輕鳴，可她仍倔強地站在原地，不肯輕易妥協(xié)。

周維深將砂鍋放在餐桌上，連一個眼神都沒分給她，只是淡淡道：“今晚住宿費兩百，晚餐五十，記你賬上。”

“一碗湯五十？”陳曦瞪大眼睛，“你是開黑店的嗎？”

他抬眸看她，目光如一潭深水：“你可以選擇不吃。”

兩人對峙片刻，最終是饑餓感戰(zhàn)勝了倔強。陳曦拉開椅子坐下，咬牙切齒道：“行，記賬！”

周維深似乎早料到這個結果，轉身從廚房拿出碗筷。他的手指修長干凈，指甲修剪得整齊利落，倒像是雙彈鋼琴的手，而不是會做羹湯的。

“如果你洗碗，可以抵掉飯錢。”他忽然開口。

陳曦夾起一塊雞肉塞進嘴里，含糊不清地應了聲好。肉質鮮嫩，板栗香甜，湯汁濃郁得恰到好處。她不得不承認，這是她這幾天來吃得最像樣的一頓飯。

周維深只喝了一碗湯就放下了筷子，拿出筆記本電腦開始工作。燈光下，他的側臉輪廓分明，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整個人像一幅精心構圖的素描，安靜而疏離。

陳曦偷偷打量著他，忽然意識到這是她第一次認真看這個男人。他工作時微微蹙起的眉頭，偶爾輕抿的薄唇，還有敲擊鍵盤時利落的動作，都透著無比的專注。

這身皮囊真會騙人，看著人模人樣，誰知道小氣得要命。陳曦撇撇嘴。

洗碗的時候，陳曦盯著手中的青花瓷碗發(fā)呆。這雙手做過美甲、端過香檳、簽過信用卡賬單，卻從未碰過洗潔精。

“啪！”

瓷碗從沾滿泡沫的手中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清脆的聲響在安靜的廚房里格外刺耳。

陳曦僵在原地，下意識看向客廳——周維深依然專注于電腦屏幕，似乎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她松了一口氣，正要去拿掃帚，卻聽見一道聲音傳來：“景德鎮(zhèn)紫砂窯，一套兩個，568元，記賬。”

陳曦握緊了手中另一個碗，她忽然勾起嘴角，故意松開了手。

“啪！”

第二聲脆響后，她挑釁地看向客廳：“既然是一對，就該整整齊齊。反正記我賬上，我有權處置，不是嗎？”

周維深終于從屏幕上移開視線，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竟然點了點頭：“記得把碎片收拾干凈。”

他的反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讓陳曦憋悶得胸口發(fā)疼。

接下來的日子，陳曦正式在周維深家開啟了她的保姆生涯。只是狀況頻出，像一場荒誕的喜劇。

洗衣機里，周維深那件定制襯衫被攪變形了，皺巴巴的；

做衛(wèi)生的時候，打碎了一個杯子、一個花瓶，還把手割傷了；

切菜的時候，不小心把做了美甲的指甲切掉一塊，氣得陳曦把十片假指甲都摳掉了；

最慘烈的是做飯，她明明是嚴格按照網(wǎng)上的教程操作的，卻在油鍋冒煙的瞬間慌了神，忙亂中連盤子帶菜一塊扔到了鍋里，“嗤啦”一聲，火苗躥起半米高，嚇得她抱頭就跑。

“著火了！”

她尖叫著端起一盆水潑過去，火滅了，廚房卻變成了災難現(xiàn)場。油漬、菜葉、水漬混在一起，像極了她的生活——一團糟。

陳曦蹲在一片狼藉中欲哭無淚，暗自感嘆著保姆真是高危職業(yè)，之前家里的保姆劉姨，能把家里收拾得明亮整潔，每天的飯菜也色香味俱全，陳曦不禁對她生出無限的崇拜和敬意——擁有生活中的小技能，也很了不起。

周維深回來得比平時早。

他站在廚房門口，目光掃過滿地狼藉，眉頭都沒皺一下。陳曦已經(jīng)做好了被冷嘲熱諷的準備，卻見他默默卷起袖子，拿出清潔工具開始收拾。

收拾完廚房后，他系上圍裙開始做飯，那是條印著哆啦A夢的藍色圍裙，與他冷峻的氣質形成奇妙的反差。

陳曦站在一旁，看著他熟練地切菜、配菜，熟練地翻炒、裝盤。他全神貫注，眉眼柔和，仿佛正在精心制作一件藝術品。平日里鋒利的輪廓此刻竟顯得柔和起來。

陳曦湊近灶臺，仔細觀察他的每一個步驟，油溫、火候、調味料的順序……她一一記在心里，她的好勝心被激起來了，她就不信，炒菜這件事能難得住她。

醫(yī)院走廊永遠彌漫著消毒水的氣味。

陳曦坐在病床邊，監(jiān)護儀有規(guī)律地發(fā)出“滴滴”聲。她輕輕握住父親的手。那只曾經(jīng)簽下無數(shù)商業(yè)合同的手，如今蒼白消瘦，靜脈清晰可見。

周維深站在另一側，正用熱毛巾為陳宗源擦拭身體。他的動作輕柔熟練，擦到手指時，他會仔細按摩每一個關節(jié)；翻動身體時，他會小心避開各種管線。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落在周維深低垂的睫毛上。那一刻，他眼中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

“喂，”走出病房時，陳曦終于忍不住問，“你和我爸……到底是什么關系？”

她半開玩笑地補充：“該不會是他流落在外的親兒子吧？”

周維深的腳步頓了一下，他望向走廊盡頭的窗戶，陽光給他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也照出了他眼中轉瞬即逝的痛楚。

“我真希望我是。”

他的聲音很輕，似乎帶著重重的憂傷。沒等她追問，周維深已經(jīng)大步走向電梯，背影挺拔如松，仿佛剛才的脆弱從未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