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腦屏幕的光映在陳曦的臉上，映出一片慘淡的白。她盯著郵箱里幾十封未回復的求職信，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有一股巨大的焦躁從她心底蔓延開來。

十多天了，投出去的簡歷如石沉大海，連一個面試通知都沒有。

她合上電腦，深吸一口氣，胸腔里像是塞了一團濕棉花，悶得發慌。父親的醫藥費不是小數目，盡管周維深從未提起錢的事，可她不能假裝這事不存在。她是父親的女兒，曾經心安理得地享受他帶來的優渥生活，如今大廈傾塌，她總不能躲在別人的庇護下裝聾作啞，她必須承擔起她的責任。

可是，她能做什么呢？

她攥緊了手指，指甲幾乎要陷進掌心。最終，她咬咬牙，推開了書房的門。

周維深正坐在書桌前處理文件，聽到動靜，頭也不抬地問：“有事？”

陳曦抿了抿唇，硬著頭皮開口：“我想問問……關于我找工作的事。”

周維深這才抬眼看她，她遞過去一份打印的求職記錄，上面密密麻麻列著她投遞的公司——珠寶設計、金融分析、新媒體運營……五花八門，毫無章法。

果然，周維深的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廣撒網？你以為求職像打魚，餌下得越多上鉤的魚就越多？”

陳曦的臉“騰”地燒了起來，卻還是梗著脖子反問：“不然呢？難道要坐等天上掉餡餅？”

周維深合上文件夾，雙手交叉抵在下頜，目光銳利地像能看透她的虛張聲勢：“你有沒有認真思考過，你的技能和優勢在哪里？你能做什么？”

陳曦張了張嘴，卻一時語塞。

她能做什么？

她的大學專業是平面設計，可那四年她幾乎沒怎么認真上過課，作業都是臨時抱佛腳，考試還掛了科。至于興趣愛好……她想了想，發現自己竟然只能想到“逛街”“泡吧”“和朋友聚會”這類毫無價值的消遣。

她突然覺得一陣難堪。

周維深似乎看透了她的窘迫，淡淡道：“換句話說，你既不了解自己，也不了解職場。”

這句話像一把刀，精準地戳中了她的軟肋，她的掌心被指甲掐出幾道紅痕。

周維深想了想，問：“我可以幫你，幫你突擊培訓，助你找到工作。但前提是你要聽我的。”

陳曦眼前一亮，立刻點頭表示同意。

周維深起身走向書架，他的指尖在書脊上輕輕掠過，然后抽出一本遞給陳曦，“三天讀完，認真記筆記，我會檢查。”

陳曦接過書，封面上赫然印著《職場心理學與職業規劃》。她皺眉：“三天怎么看得完？這有用嗎？看完就能找到工作？”

周維深挑眉：“你剛才說愿意聽我的。”

陳曦噎住，無言以對。

回到房間，陳曦盤腿坐在床上，翻開書頁。密密麻麻的文字像螞蟻一樣爬進她的視線，不到五分鐘，她的注意力就開始跑偏。

手機屏幕亮起，社交軟件彈出幾條推送，她鬼使神差地拿起來，劃開鎖屏，點進朋友圈——之前一起玩的哥們更新了動態，其中一張照片里有彭飛和鄭佳，他們勾肩搭背，笑容刺眼。

她猛地扣下手機，胸口一陣發悶。

“看書看書！”她對自己說，強迫目光回到書上。可是那些專業術語像天書一樣晦澀難懂，她盯著同一段話反復讀了五遍，依然不知所云。

正當她再次點開手機之時，周維深進來了，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手機上，眉頭微蹙。

“拿來。”他伸出手。

陳曦下意識把手機藏在身后：“我就查個資料……”

“查資料需要刷朋友圈？”周維深的語氣不容置疑，“今晚讀完前兩章，做好筆記，檢查合格后還你。”

陳曦瞪大眼睛：“你這是管小學生嗎？”

周維深不為所動：“你也可以選擇不遵守，我們的約定作廢。”

陳曦氣得牙癢，卻不得不把手機遞過去。周維深接過，轉身離開。

房門合上，陳曦泄憤地把書摔在床上，可沒過多久，她又認命地撿起來，重新翻開。

奇怪的是，沒有手機的干擾，她竟然漸漸沉入書中。那些原本枯燥的理論，在靜心之后變得清晰起來。職業興趣、能力匹配、行業前景……一個個概念像拼圖一樣在她腦海中逐漸成形。

她甚至忘了時間，直到身體發酸，她才驚覺自己已經讀完了前三章。

第二天清晨，陳曦破天荒地早起了。周維深比她更早，已經出去晨跑了。

陳曦洗漱完畢，把洗好的衣服晾起來，又拿起拖把，仔細拖干凈地板。晨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照在光潔的地板上，映出一片明亮的光暈。

半個月前，她連洗衣機都不會用，現在卻能熟練地手洗襯衫而不弄皺領口；曾經覺得拖地是傭人才做的事，如今卻能從中獲得一種奇異的滿足感。

廚房里，她煮了清湯面，撒上蔥花，香氣四溢。雖然還不敢嘗試爆炒，但她已經學會了蒸蛋、涼拌菜和簡單的燉湯。

周維深晨跑回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陳曦系著圍裙，站在灶臺前攪動湯勺，晨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輪廓。

他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適應這樣的場景。

“早。”陳曦頭也不回地說，“馬上開飯了。”

周維深“嗯”了一聲，走到餐桌前坐下。兩人沉默地吃完早餐，氣氛不再像最初那樣，時不時劍拔弩張。

快一個月沒有抽煙了，陳曦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當初周維深沒收她的煙時，她幾乎要和他拼命，最后被迫簽下“抽一次罰一千”的不平等條約。作為交換，她爭取到一個小福利——如果能堅持一個月不抽煙，可以找周維深索要一件禮物。

現在，二十多天過去，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難熬，那些曾經以為戒不掉的習慣，原來只是她給自己設下的枷鎖。

她站在陽臺上，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氣。沒有尼古丁的刺激，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清醒。

或許，改變并沒有那么難。

或許，她比自己想象的要強大得多。

醫院那邊傳來了好消息，陳宗源的康復情況非常好。

陳曦跟在周維深身后，手里拎著一袋蘋果。父親最近能吞咽流食了，醫生說可以適當補充些維生素，她打算給父親做蘋果泥。

推開病房門，陳宗源正靠在床頭，半邊臉仍有些僵硬，但眼神已經恢復了往日的銳利。看到他們進來，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們坐下。

周維深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個文件夾，低聲問道：“陳董，開始嗎？”

陳宗源眨了眨眼，喉嚨里發出一聲含糊的“嗯”。

陳曦坐在一旁，看著周維深翻開文件夾，一頁一頁地講解集團近況。資產清算、債務處理、員工安置……每一項都處理得滴水不漏。

陳曦這才意識到，這些天周維深早出晚歸，都是為了處理這些善后事務。也正因為他擋住了所有的風雨，所以沒有人來催債或尋釁滋事，讓父親和她能夠安靜地生活。

周維深停下了匯報，陳宗源費力地說：“……說。”

“目前只剩風馳廣告的問題尚未解決。”周維深翻到最后一頁，“由于長期只承接集團內部業務，所有項目都是內部價，所以賬面連年虧損。現在銀行不愿接收，也沒有合適的買家，沒有人會接手一家虧損的公司。”

陳宗源看著周維深，手指在床沿上輕輕點了點。

“如果選擇解散，”周維深立刻會意，“設備可以變現，寫字樓和廠房、庫房租約還有九個月，我可以去協商提前解約，退一部分租金。員工補償不會有問題。”

陳宗源滿意地點點頭。

陳曦的指甲無意識地掐進掌心。

風馳廣告——這個名字突然打開了她記憶的閘口。

她記得母親跟她講過，風馳和她同一天誕生。那天父親剪完彩匆匆趕到醫院，正好聽到她的第一聲啼哭。鋼鐵漢子的父親抱著剛出生的女兒和虛弱的妻子，又是哭又是笑。

這段場景母親講過很多次，講到父親落淚時母親也跟著落淚。起初，母親的淚水帶著喜悅和感動；然而在往后的日子里，那些淚水漸漸變得復雜，陳曦覺得里面包含了深深的憂傷，還有很多她看不懂的情緒。

她三歲生日那天，正值風馳三周年慶典，她穿著粉色的公主裙，拉著一大串五彩的氣球，站在風馳大門前的廣場上，奶聲奶氣地喊“風馳生日快樂”。攝像機記錄下那一刻——父親和母親一左一右親著她的臉頰，父親把妻女一起圈進臂彎，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三個人的笑容明亮燦爛。

這段錄像陳曦看過好多次，這是為數不多的、完整的幸福。直到母親離開，選擇四處漂泊也不回家。陳曦看一次就哭一場，她恨父親，也恨母親，甚至恨自己，恨自己不夠好，無法得到父親和母親的愛。后來索性將它鎖進儲藏室的柜子里，再也不看了。

風馳對他們一家三口而言，承載著特殊的記憶。即便現在父親和母親已分道揚鑣，但對于陳曦來說，風馳是獨特的、珍貴的回憶。

“把風馳給我吧。”這句話脫口而出時，陳曦自己都愣了一下。

兩個男人同時轉頭看她。陳宗源的眉頭皺了起來，嘴唇嚅動了幾下，卻只發出幾個模糊的音節，看他的表情顯然不太贊同她的決定。

周維深輕輕按住陳宗源的手：“陳董，先聽聽她的想法。”

陳曦深吸一口氣：“風馳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它……對我很重要。”

“可能在你心中，它只是個虧損的小公司，只會拖累你，但它卻承載了我的童年，是我僅剩的幸福回憶，”她的聲音越來越尖銳，像是胸中有一股氣體要噴薄而出，“我知道在你眼里我一無是處，我也沒有經驗，但我會努力。”

她直視父親的眼睛：“爸，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爸”這個稱呼讓陳宗源的表情明顯松動，他許久沒有聽到女兒這樣叫他了。他轉向周維深，兩人無聲地對視了幾秒，像是在進行某種加密的對話。最終，陳宗源抬起顫抖的手，指向周維深，費力地吐出幾個字“去……去……”

“陳董同意給你機會，”周維深翻譯道，“我會協助你。”

老陳又吃力地說：“……聽……”

“重大決策，你必須聽我的。”周維深的聲音不容置疑，“這是條件。”

陳曦猛地站起來，差點碰翻床頭的水杯。她不在乎這些條件，只要風馳還在，只要那些記憶不會隨著一紙解散通知煙消云散。

“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