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蘇哲”這兩個字上凝固了。林澈感覺自己像一個溺水者,剛剛掙扎著浮出水面,就被一只無形的手再次狠狠按入深淵。
宿舍成員名單上那兩個打印出來的宋體字,此刻在他眼中扭曲、變形,像兩只嘲弄的眼睛,又像兩道剛剛劃開的、新鮮的傷口。
他猛地將名單揉成一團,死死攥在手心,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發(fā)白。汗?jié)竦募垐F在他掌心變得黏膩而冰冷。
他沖到門邊,反鎖了宿舍門,發(fā)出“咔噠”一聲清脆的響聲。
這聲響,在空曠的宿舍里顯得格外突兀,也讓他緊繃的神經(jīng)得到了一絲虛假的安全感。
巧合?
他一遍遍地在心里對自己說。全中國姓蘇的人何止千萬,大學里遇到一個同姓的室友,概率再正常不過。那條短信,可能只是一個惡作劇,一個知道他高考失利的人,用這種方式來戲耍他。
但理智的另一端,那個在無數(shù)個日夜里解構(gòu)復雜物理模型、推演邏輯鏈條的林澈,卻在冷酷地否定著這種自我安慰。
“我知道你沒有作弊”,這句話的精準性,排除了絕大多數(shù)惡作劇的可能。它像一把鑰匙,精確地插入了他內(nèi)心最隱秘的鎖孔。
發(fā)信人知道真相,也知道他正處于危險之中。那么,那個關(guān)于“蘇”的警告,就絕不可能是空穴來風。
這一夜,林澈徹底失眠了。他躺在堅硬的床板上,雙眼圓睜,盯著上鋪那片單調(diào)的黑暗。
宿舍外,走廊里任何一點聲響——遠處傳來的關(guān)門聲、水管里流水的咕嚕聲、甚至樓上某個東西掉落的悶響……都會讓他心跳驟停,渾身的肌肉瞬間繃緊。
他成了一只驚弓之鳥,將整個世界都視作潛在的獵場。
他甚至不敢打開手機,生怕屏幕的光亮會暴露他醒著的事實,更怕那個神秘的號碼會再次發(fā)來信息,帶來更讓他崩潰的消息。
第二天,方磊一大早就被游戲隊友的電話叫走了。
宿舍里只剩下林澈一個人。
他頂著兩個濃重的黑眼圈,打開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打開編程軟件自學,而是在搜索引擎里輸入了“蘇哲”和“大灣區(qū)大學”兩個關(guān)鍵詞。
搜索結(jié)果寥寥無幾,除了幾條迎新網(wǎng)站上的官方信息,沒有任何關(guān)于個人的內(nèi)容。
這所大學太新了,學生的個人信息被保護得很好。這種信息的真空,比搜到什么負面新聞更讓他感到恐懼。
未知,才是恐懼最大的溫床。
下午三點左右,宿舍門傳來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
林澈的心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從椅子上彈起來,站到門邊,擺出一個自以為自然的姿勢,但僵硬的身體卻出賣了他內(nèi)心的緊張。
門開了。
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拖著一個銀色的行李箱走了進來。
他穿著一件最簡單的純白T恤和一條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神平靜而溫和。他的頭發(fā)剪得很短,顯得整個人干凈利落。
他沒有林澈想象中的任何一絲陰鷙或狡詐,反而帶著一種書卷氣,像一個潛心于學術(shù)的年輕學者。
“你好。”男生看到林澈,微笑著點了點頭,聲音清澈而平穩(wěn),“我叫蘇哲。是這個宿舍的吧?”
林澈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發(fā)干,他清了清嗓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嗯。林澈。”
蘇哲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秒,那目光很平和,卻又像帶著某種穿透力。
林澈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你的床位在那邊,”他指了指斜對角的空床,“需要幫忙嗎?”
“不用,謝謝。”蘇哲禮貌地拒絕了,然后開始不疾不徐地整理自己的行李。
他的動作條理分明,每一樣東西都從行李箱里拿出來,分門別類地擺放好。衣服疊得方方正正,書籍按大小和類別碼放整齊,甚至連一卷數(shù)據(jù)線都用束線帶捆得一絲不茍。
這種極致的秩序感,與方磊那邊的混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也讓林澈感到一種莫名的壓力。
一個如此自律的人,心思該有多么縝密?
就在這時,宿舍門又被推開了。
一個身材不算高大,但眼神銳利的男生背著一個看起來異常沉重的黑色雙肩包走了進來。
他掃視了一圈宿舍,目光在每個人臉上停留了半秒,最后落在方磊身上。他皮膚略顯黝黑,但神情平靜,沒有新生的那種拘謹或興奮。
“302宿舍?”他言簡意賅地問道,聲音不大但很清晰。
“是啊,新室友?快進來!”這次開口的是剛從外面回來的方磊,他熱情地想去攬那個男生的肩膀,卻被對方一個不著痕跡的側(cè)身避開了。“我叫方磊,這是林澈,那是蘇哲。你叫啥?”
“陳默。”男生言簡意賅地回答,并沒有多余的寒暄。
這就是第四個室友,陳默。
他徑直走向自己的床位,放下那個沉重的背包,從里面拿出一臺看起來經(jīng)過深度改裝的筆記本電腦,然后就一言不發(fā)地開始插電源、連接網(wǎng)線,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那臺電腦。
晚上,方磊提議一起去搓一頓,算是宿舍的第一次集體活動。
陳默頭也沒抬,目光依舊鎖定在自己的電腦屏幕上,干脆地拒絕了:“不了,我還有事。”
蘇哲則微笑著看向林澈:“林澈,你呢?”
林澈本能地想拒絕,他只想一個人待著。但轉(zhuǎn)念一想,這或許是觀察和試探蘇哲的最好機會。
他點了點頭:“好。”
在學校附近的一家小炒店里,方磊像個脫口秀演員,一個人撐起了全場的氣氛,從游戲聊到專業(yè),再到對學校食堂的吐槽。
林澈大部分時間都在沉默,用眼角的余光觀察著蘇哲。蘇哲吃得很少,也很斯文,大部分時間都在安靜地聽方磊說,偶爾會微笑著附和一兩句,顯得滴水不漏。
林澈終于忍不住,拋出了第一個試探性的問題:“蘇哲,聽你口音,也是北方人?”
蘇哲放下筷子,看著他,眼神依舊平靜:“嗯,一個很小的城市,說了你可能也沒聽過。你呢?”
“我也是。”林澈含糊地回答。
他不敢報出自己的家鄉(xiāng),生怕觸動什么未知的機關(guān)。
飯局在一種詭異的氣氛中繼續(xù)著。
林澈的每一次提問,都被蘇哲用一種溫和而堅決的方式不著痕跡地擋了回來。他就像一個太極高手,總能將林澈帶著力道的刺探化解于無形。
飯快吃完時,蘇哲忽然開口,問了一個讓林澈汗毛倒豎的問題。
“林澈。”他注視著林澈的眼睛,語氣隨意得像是在談?wù)撎鞖猓皬南挛缫姷侥悖透杏X你好像一直很緊張,精神不太好。是沒休息好,還是……遇到了什么煩心事?”
一瞬間,周圍嘈雜的人聲仿佛都消失了。林澈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衣服,赤裸裸地暴露在對方的審視之下。
這是善意的關(guān)心,還是帶著鉤子的試探?他是在暗示他知道些什么嗎?
“沒……沒有。”林澈強迫自己擠出一個笑容,心臟卻在胸腔里瘋狂跳動,“可能剛來新環(huán)境,有點水土不服。”
“是嗎?”蘇哲笑了笑,沒再追問,低頭喝了一口茶。
但林澈卻覺得,那笑容的背后,隱藏著洞悉一切的深意。
回到宿舍,林澈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他不僅沒能從蘇哲那里套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反而感覺自己被對方看得一清二楚。
他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樣被動下去了。他必須主動出擊,必須找到那個發(fā)信人,必須搞清楚這一切的來龍去脈。
深夜,方磊早已進入夢鄉(xiāng),鼾聲如雷。林澈卻毫無睡意。
他從上鋪探出頭,借著窗外透進的月光,看向宿舍的另外兩張床。
陳默的床位拉著簾子,但能看到里面有微弱的屏幕光亮,還能聽到一陣陣被刻意壓低的、極有韻律感的鍵盤敲擊聲。
蘇哲那邊,則亮著一盞小小的臺燈,他正靠在床頭,安靜地讀著一本書。
林澈的目光,落在了蘇哲的書桌上。除了那幾本哲學和邏輯學的書,桌角還放著一個東西,一個與周圍極簡風格格格不入的東西——那是一個巴掌大小、由不同種類的木頭拼接而成的、結(jié)構(gòu)看起來異常復雜的木盒子。
它像是一個精巧的魯班鎖,又像某種古老的機關(guān)盒。
為什么一個人的行李如此簡單,卻會帶著這樣一個看起來毫無用處,甚至有些累贅的玩具?
林澈的心中,警鈴大作。
他知道,自己必須想辦法弄清楚,那個盒子里,到底藏著什么秘密。
他的大學生活,從這一刻起,已經(jīng)不再是關(guān)于偽裝與逃避。
一場無聲的戰(zhàn)爭,就在這間小小的302宿舍里,悄然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