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葬館內，曲柄扇攪動著濕熱。

林瑞瞥了一眼掛鐘。

現在是早上八點十五分。

他走到洗漱臺前，擰開水龍頭，捧起冷水，猛拍在臉上，想掃清昨晚的疲憊。

抬起頭的瞬間，水珠沿著下頜線流向喉結，浸濕領口。

鏡中，自己一夜之間長出短硬的胡茬。

剃刀在瓷沿上，但是他無暇顧及。

必須馬上趕往紅樹林。

失蹤的女人綁著烏泰的命。

林子就在小鎮以東，不足三公里，整個小鎮因此得名。

不知道那個女人能藏在哪里。

紅樹林腹地鮮少有人去，最近也沒有下雨。

肯定會留下蛛絲馬跡！

林瑞思忖著，剛到前廳，就看到阿南探長推開門，走了進來。

這尊“佛”無事不登三寶殿。

他該不會知道什么了吧。

想到這兒，林瑞堆起職業化的恭敬笑容，行合十禮。

“探長大人，最近來的真勤，我這生意全得仰仗您啊～”

阿南在前廳掃視一圈：

“怎么就小老板一個人？老烏泰呢？”

“…烏泰叔叔去找維修師傅，前些日子，發電機壞了?！绷秩鹉X筋一轉說道。

探長摘下警帽坐下，藤椅不堪重負，發出吱扭一聲。

“我早就說過，讓他買個新的，黑市上的東西，不把握！這個老烏泰，成天掰著手指頭算計……”探長碎碎念。

林瑞順手給他倒了杯涼白開：

“叔叔就是這么個人。探長大人，你今天……”

話音未落，就聽見阿南清了清嗓子：

“咳！”他身體微微前傾：

“小老板，最近鎮上不太平啊?！?

林瑞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卻不動聲色。

“這是哪兒的話，有您坐鎮，一向太平得很。是…出什么事了？”

他在試探。

“哎，還不是那些不安分的偷渡客！”

阿南探長擺擺手，接過水杯沒喝，只是放在桌上。

“最近水道封閉，港口嚴加盤查，整個邦拉蒙的海岸線一級戒備，就連公路也要設卡，我都要去巡邏嘍！”

看來俄國佬這次動靜鬧得不小。

探長勾勾手，示意湊近。

林瑞趕緊探過身去。

他想著，也許能從“老狐貍”這兒，知道點兒關于俄國佬的消息。

左顧右盼，確定沒人。

探長壓低聲音，神秘兮兮：

“前些天，過境了一幫馬來妹，剛帶回警局，你猜怎么著？”

…

馬來妹？！

林瑞搖搖頭。

自己還是太天真……

想從老狐貍嘴里聽見正經消息，簡直天方夜譚！

雖然話不投機，但現在，只能硬著頭皮陪笑臉。

“怎么著？”

“嘿！第二天一大早，就有十幾個男人，上門來要‘老婆’！沒辦法，只能交筆罰款了事，領人的時候，他們互相都不認識，在警局門口就‘自由組合’了！”

抓偷渡過境的“燕子”，對于阿南探長來說，簡直是一大美差。

邦拉蒙這地方，海岸線狹長，出海以北直通緬甸，以南可到馬來，但公路卻只有三條。

所以，一直有“本地女兒外來雞”這種說法。

以芭堤雅為核心區，紅樹林鎮，頂多算個漁村。

對于本地的妓女而言，內心的想法根深蒂固。

叫作：鬼作鬼事必成鬼。

暗指“小女鬼”們，還沒出生，就注定是永生永世的妓女。

這種想法，讓她們認為，千錯萬錯，都是自己“下賤”的過錯。

反倒生出一股“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酣暢。

越玩越野，所向披靡。

于是，成就了芭堤雅如今的“盛世”。

…

“那堆男人里，有一個，都六十多了～好家伙！下手特快，扯走了最貌美的馬來妹！”

阿南探長繪聲繪色。

林瑞表面風輕云淡，心里卻十分著急。

這老狐貍！繞來繞去……到底干什么來的！

眼下，只能趕緊把他打發走。

林瑞走到柜臺后面，蹲下身拉開底柜——

里面堆滿烏泰囤積的“酬謝”。

隨手拿出一條萬寶路，徑直走過去。

“探長大人辛苦，這鬼天氣熱得很！您拿著抽，巡邏的時候也好解個悶?！?

一整條！

老狐貍立刻露出“春風化雨”的笑容。

林瑞心里清楚，平時烏泰“孝敬”的都是散盒。

像這樣整整一條，出了門，就會被探長換成泰銖。

這事兒要是被老烏泰知道，自己得挨一個月的罵。

前提是——

他能活著回來，自己也有命聽。

“小老板～太客氣，咱們都這么熟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林瑞將煙輕輕地放在桌子上：

“對對對，大家都好。探長大人，您今天來……有何貴干？”

“咳，差點耽誤正事！”

老狐貍的視線從萬寶路上挪開，終于說出目的。

原來是因為近期偷渡猖獗，水道封閉。

鎮上最近都沒有生意可做，大家想要湊錢，做場超度法會，以求平安。

紅樹林鎮上，多半是跑船人和漁民。

人們靠天吃飯、靠海為生，普遍有強烈的信仰。

超度法會就是為海上遇難的同行、親人、甚至無名亡靈舉行。

舉辦這樣的法會需要向當地警局報備。

這只老狐貍順手把“活兒”攬了過來。

平時，這種事情，他都是和烏泰談。

兩個人你來我往，總要拉扯幾番。

眼下，烏泰被俄國佬綁走，鉆石又不知去向，林瑞哪還管的上什么法會，只能先搪塞。

“沒問題，但是，我需要時間準備?！?

“時間嘛，倒是不著急，不過，這幫人沒湊多少錢……”

老狐貍想兩頭吃。

林瑞想盡快送走探長，于是爽快答應：

“這是大功德！錢不是問題，我們肯定辦好！”

“小老板真痛快！準備好了聯系我，我批條子?！?

阿南探長將眼前的涼白開一飲而盡，拿走了桌上的香煙。

“跟烏泰說，這趟‘活兒’還是老規矩！”

老狐貍！

臨走時，還不忘招呼這事兒！

“您放心！”

林瑞雙手合十，恨不得趕緊請走這尊“大佛”。

“好煙好煙……”

探長揚長而去。

…

快！立刻去紅樹林！

萬一女人真的藏在林子里，被巡邏警察捉住就麻煩了！

林瑞跨上摩托車，不敢耽誤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