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陽光垂直照射。

帕辛寺尖頂的金箔，灼灼刺目，不可直視。

白石階熱氣蒸騰。

廊檐下，陰影狹長。

林瑞背靠石柱，靜靜等待。

汶猜的暴躁顯得格格不入：

“老板，時間到了，金達是不是耍我們？！”

“再等等?！?

林瑞的回應毫無波瀾。

寺廟中，布施開始，無人言語。

信眾跪地垂首，每人膝前一只錫缽，里面盛著米飯、芭蕉、咖喱。

黃袍僧侶列隊，步伐沉穩。

信眾雙手捧起錫缽，高舉過額，手臂微顫。

僧侶停步，單手托缽，另一只手接過食物。

缽中食物漸滿，僧侶前行，信眾額頭輕叩地面。

庭院中央，大鐘垂懸。

空氣里，香灰的余燼緩慢沉降。

汶猜額頭汗珠滾落，聲音繃緊如弦：

“老板，他會不會被普拉查發現？已經丟到湄南河里喂魚了？！”

林瑞依舊看著偏殿門口往來的信眾。

他在計算金達有可能發生的情況，衡量著下一步要怎么應對。

三天時限，已經到了最后關頭。

烏泰和自己的性命……

還有這個伊桑來的大塊頭，整件事情他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林瑞感覺子彈正在逼近。

抬頭一瞥，月洞門晃過一個身影。

金達來了。

淺色條紋襯衫繃在身上，領口扣得一絲不茍。

金絲邊眼鏡在烈日下，閃著光暈。

腳步很快，左顧右盼，眼神狡黠。

金達在幾步外站定，飛快地掃過林瑞和身后的汶猜。

“瑞老板，你要的東西！”聲音低沉。

說罷，從褲兜中抽出一個黑色絲絨袋子，重重拍在林瑞伸出的掌心里。

偏殿內，僧侶們開始誦經。

信眾匍匐跪拜，沒人在意回廊的陰影中，正在交易的三人。

林瑞拿過絲絨袋子，在手里掂了掂分量，拉開抽繩，拇指和食指伸進口袋，拿出一顆鉆石。

棱角劃過一抹冷藍。

光屑四射，火彩飛濺。

汶猜湊過來，二人面面相覷，他點了點頭。

“你放心，不會是假的。”

金達說完，轉身要走，林瑞一步攔在身前。

他看著林瑞，警惕而又憤怒：

“怎么？我們的事情不是到此為止了嗎？！”

“東西我收了，不過，還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你?！?

“無可奉告！”

說罷，金達沖開林瑞的肩膀，徑直往前走。

林瑞趕緊追上：

“那五十萬美金還在我手里，你最好老實回答！”

金達臉上的表情瞬間凍結，仿佛被冷水澆透。

他猛吸一口氣，沉默不語。

林瑞一把摟過他的肩膀：

“放心，我問的問題，與你沒什么干系?！?

“……你想知道什么？！”

“你們的人，是什么時候開始跟蹤汶猜的？”

“前天凌晨?！?

“在哪兒？”

“舊港?！?

聽到舊港，林瑞感覺腦中的拼圖被拼上一塊。

前天凌晨，是他第一次在舊港找到汶猜，按照他給的線索，當天去往紅樹林尋找失蹤的羅興亞女人，結果發現被騙，當晚，又在舊港的潮汐號上第二次找到他。

而兜帽男，前天跟蹤了汶猜一整天，發現要交易，于是在賭場下手。

至于汶猜，原本在事發當天就已經拿到鉆石，因為想換成現金，所以又耽誤一天，生生錯過逃跑的最佳時間。

至此，林瑞完全搞清楚了汶猜和兜帽男的時間線，難怪嚴絲合縫，原來一直在盯梢。

“你們的人，是怎么找到汶猜的？”林瑞繼續問道。

金達停頓，空氣凝滯。

兩名黃袍僧人從回廊經過，袈裟拂過地面。

三人停止對話，立刻行合十禮。

僧人走遠，林瑞的語氣中帶著命令：

“說！”

“……通過你?！苯疬_說道。

這個回答并不令人意外。

他早就有所懷疑。

“為什么會盯我？”

“不清楚，普拉查下達的命令就是先跟上你?！?

想起來了！林瑞回憶起昨天和普拉查在拳場包廂的對話。

對方從一開始就知道烏泰叔叔被綁走的事情。

林瑞逼近金達:

“最后一個問題——”

他太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普拉查是怎么知道羅興亞女人體內有鉆石的？”

金達沒有回答，眼中閃過一絲疑慮。

“事已至此，還有什么不能說的！”

林瑞繼續逼問，他有一種感覺，這個問題的答案，和鉆石同樣重要。

…

還是一陣沉默。

汶猜忽然揪住金達，將他拎了起來：

“快說！”

金達撲騰著手臂，周圍有人側目。

林瑞示意汶猜放下。

“不是我不說……是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都知道些什么？”

“剛開始，普拉查也不知道，他收到的消息，是俄國佬走水路販運‘燕子’到芭堤雅，于是，讓我通知警局的‘關系’敲打他們?！?

“然后呢？”

“警察也沒有想到，俄國佬為了幾只‘燕子’，拼命反抗……”

金達接著說道：“當天晚上，普拉查又收到消息，才知道女人只是障眼法，鉆石才是真家伙……命令下達到我這里，就是想辦法先跟上你，然后，找到鉆石?！?

兩次傳遞消息，會是同一個人嗎？林瑞思忖著。

是港務局？第一次像。

那第二次……

“我可以走了吧?！苯疬_說道，想快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多虧經理‘幫忙’，我這條小命算是保住了?！?

林瑞晃了晃黑色絲絨袋子。

對于這個“經理”，他心里說不出的討厭，現在看到對方吃癟，也算是舒暢半分。

金達干笑兩聲，后退半步：

“瑞老板客氣，都是你自己的本事，至于以后……”

他頓了頓，目光在停留在林瑞的臉上，語意微妙：

“邦拉蒙這地方不大，我們打交道的日子，恐怕還在后頭。”

金達扯了扯汗濕的領口，又拾起職業假笑，帶著一股虛張聲勢的勁頭。

轉身，迅速沒入僧侶與信眾的人群之中，消失不見。

汶猜一步上前，壓低嗓子：

“老板，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林瑞沉默不語。

偏殿之內，嗡嗡的誦經聲不絕于耳。

一只烏鴉落定鐘頂，彩羽鮮亮，紋絲不動。

邦拉蒙的陰影，才剛剛揭開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