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悄然流走，窗外的葉片邊緣開始染上淡淡的金黃，夏末的蟬鳴漸漸稀疏。

秋天，真的來了。

一個普通的課間，顧嶼安正埋頭演算一道數學題，筆尖在草稿紙上劃出密集的計算式，可花的時間明顯比之前久了許多。

椅背被輕輕叩了兩下，力道比平時傳遞東西時要輕一些。

顧嶼安習慣性地微微側過頭。

秋沒有像往常一樣遞過紙條或書本，而是將一張小小的便利貼粘到他肩上。

她的手指白皙纖長，指甲修剪得很干凈。

“喏，”秋的聲音帶著點課間特有的輕松隨意，“你QQ號多少，寫一下。”

她頓了頓，補充道，“方便聯系，有時候群里消息太多容易漏。”

這份舉動更像是一種關系熟稔后的自然延伸，帶著朋友間的坦蕩。

顧嶼安心底泛起一絲淡淡的、如同秋日暖陽般的愉悅，很溫暖，卻并不灼熱。

“哦，好。”他應了一聲，接過便利貼，拿起筆，流暢地寫下了自己的QQ號碼。

秋接過便利貼，掃了一眼，隨意地夾進自己的課本里，動作自然得像收起一張草稿紙。

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又側過身，胳膊肘支在堆高的書堆上，托著下巴，臉上帶著一種介于認真和玩笑之間的神情。

“對了，顧嶼安，”她眼睛亮亮的。

“我生日快到了，11月13號。”她微微歪了下頭，“到時候想請幾個同學一起聚聚，你也來唄？”

沒等顧嶼安回應，她又帶著點俏皮的促狹，半開玩笑地問了一句：

“怎么樣？有沒有打算送什么禮物？”……

顧嶼安握著筆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了一下。

生日……邀請……還有，禮物……

這三個詞像投入平靜湖面的三顆石子，瞬間在他心里激起了比剛才要大得多的漣漪。

邀請本身已經讓他感到一種被認可的暖意，而那句帶著玩笑意味的“禮物”，更是讓他內心騷動不已。

顧嶼安臉上努力維持著平靜，耳根卻悄悄爬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熱度。

“啊？生日……”他清了清嗓子，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緊繃。

“11月13號……行啊，沒問題。”他頓了頓，目光飛快地掃過秋帶著笑意的眼睛，又迅速垂下。

“禮物……嗯，我想想要買什么……”

“哈哈，行，你慢慢想。”秋似乎很滿意他的反應，笑著拍了拍他的肩。

說完秋便轉回身去，和其他女同學聊起了別的話題。

放學鈴聲一響，顧嶼安幾乎是第一個沖出教室。

回家的路上，秋風帶著涼意拂過臉頰，卻吹不散他心頭那股莫名的燥熱和興奮。

秋的生日邀請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糖果，甜滋滋的味道一點點化開。

那句“有沒有打算送什么禮物？”更是反復在耳邊回響，讓他忍不住一遍遍揣摩其中的含義——

是隨口一說？還是……帶著某種期待？

回到家，這個時間點父母不在。

書包都來不及放下，他就沖進電腦房，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電腦，登錄QQ，果然看到了一個新的好友申請——

頭像是一個圍著圍巾的少女，昵稱是簡單的“Autumn”。

顧嶼安深吸一口氣，指尖帶著點微顫，點擊了“同意”。

好友添加成功的提示音清脆地響起，顧嶼安盯著那個亮起來的頭像，心里有種奇異的滿足感。

仿佛一根無形的線，將他們從現實的教室座位，連接到了這個虛擬的空間。

幾乎是同時，秋的頭像跳動起來。

[Autumn]：[齜牙笑]

雖然只是一個小表情，但瞬間化解了顧嶼安那點莫名的緊張。

他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也回了一個[齜牙笑]。

但他沒有過多停留，而是立刻打開了購物網站，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

“女生生日禮物”、“創意禮物”、“適合生日送的禮物”……琳瑯滿目的商品瞬間擠滿了屏幕。

他的目光在各種商品間快速掃過——

水晶音樂盒？太夢幻了，感覺不太像秋的風格。

毛絨玩具？太幼稚了。

定制刻字鋼筆？好像……太正經了。

他需要一件特別的，能讓她眼前一亮，又能表達自己心意的禮物。

時間在鼠標滾輪的滑動中飛速流逝。窗外的天色漸漸暗沉下來。

顧嶼安完全沉浸在了挑選禮物的世界里，他點開一個又一個商品詳情頁，仔細研究圖片、材質、評價。

他想象著秋收到禮物時的表情——她會喜歡嗎？會驚喜嗎？

會……對他露出那種……特別的笑容嗎？

最終，他精挑細選了三件禮物：一款偏韓系的背包，一款薄荷綠色的保溫杯，還有一本深藍色的手帳本。

顧嶼安反復比較，覺得這三件都各有特色，難以取舍。

他深吸一口氣，決定把選擇權交給秋自己，點開聊天框，手指在鍵盤上敲打：

[嶼安]：那個……禮物我看了幾樣，發給你看看，你挑個喜歡的吧。

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撓頭]實在不知道你喜歡什么類型的。

然后，他把三個商品的鏈接，一個接一個地發了過去。

顧嶼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靠在椅背上，感覺完成了一件大事。

他盯著屏幕，等待著秋的回復，心里充滿了期待。

甚至已經開始想象她看到鏈接后驚喜的表情，以及她會選擇哪一個。

十分鐘過去了。

半個小時過去了。

一個小時過去了……

屏幕依舊安靜。秋的頭像靜靜地亮著，但沒有任何回復的跡象。

顧嶼安臉上的期待和輕松漸漸凝固，他點開聊天框，確認消息確實發送成功了。

他又刷新了一下網頁，鏈接都好好的。

“怎么回事，她沒看到嗎？在忙？還是……懶得回？”

一種不安的情緒像藤蔓一樣悄悄爬上心頭，他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

“是不是自己挑的禮物太廉價了，太普通了，太沒新意了？”

“她是不是覺得我太敷衍了，隨便找了幾個鏈接發過去？”

“或者她只是隨口開的玩笑，其實她根本不在意我送不送？”

………

各種負面的猜測同氣泡般不斷冒出，將剛才挑選禮物時的興奮和期待一點點擠壓、吞噬。

顧嶼安盯著屏幕上那三個孤零零的鏈接，像三塊冰冷的石頭，沉甸甸地壓在他心口。

他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指尖有些發涼。

窗外的夜色已經完全籠罩下來，房間里只有電腦屏幕幽幽的光映著他有些緊繃的臉。

他坐立不安，幾次想再發條消息問問“看到了嗎？”，又怕顯得太急切或者打擾到她。

只能一遍遍地刷新著聊天窗口，期待著那個圍巾少女頭像的跳動。

終于！

似乎過了快兩個小時，秋的頭像閃爍起來——

顧嶼安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幾乎是屏住呼吸點開了消息。

[Autumn]：啊，不好意思，剛在吃飯。

[Autumn]：你還特意發鏈接給我[呲牙笑]

[Autumn]：感覺……都不是特別好看誒。[流汗]

[Autumn]：那個書包不是很好看，杯子我好像有類似的了，本子的話……我平時也不太用這么厚的。

[Autumn]：要不就算了，不用送了，你能來玩就OK啦。

顧嶼安僵在電腦前，手指冰涼，胸腔里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堵住了，悶得發慌。

又帶著一種被無形拒絕后的、尖銳的刺痛感。

他盯著那幾行字，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扎進眼睛里。

精心挑選、反復斟酌的禮物，在她口中輕飄飄地變成了“都不是很好看”。

顧嶼安感覺臉頰有些發燙，不是因為害羞，而是一種難堪的燥熱。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手指懸在鍵盤上方，微微顫抖著，卻一個字也打不出來。

最終，他只是機械地、僵硬地移動鼠標，在輸入框里敲下一個字：

[嶼安]：好。

屏幕的光映著顧嶼安驟然黯淡下去的眼神和緊抿的嘴唇。

房間里安靜得可怕，只有電腦主機風扇發出的輕微嗡鳴。

他呆坐了很久，目光空洞地盯著那個亮著的頭像。

剛才那點因為添加好友和生日邀請而升起的暖意，此刻被一種冰冷的失落和難堪徹底取代。

他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像個自作多情的小丑。

自己以為的靠近，或許在對方眼里，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同學交往。

但自己也無從怪起，拒絕自己不想要的禮物，又有什么無可厚非的呢？

顧嶼安漫無目的地在QQ界面上滑動著鼠標，目光掃過一個個好友列表。

忽然，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一個選項上停頓下來——“特別關心”。

那個小小的愛心圖標。

他盯著那個圖標看了很久，眼神復雜，里面有被拒絕后的失落，有難言的尷尬。

但更多的，是一種連他自己都無法完全理解的……固執。

顧嶼安移動鼠標，在那個小小的愛心圖標上，輕輕點擊了一下。

“叮”一聲輕響。

秋的頭像旁邊，悄然多了一顆小小的愛心。

它安靜地亮在那里，像一個沉默的信標，標記著那個坐在他后座、笑容明媚，會讓他心跳加速的女孩。

顧嶼安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關閉了電腦。

如果實在不行……就讓這個秘密永遠沉在心底吧。

其實就這樣當個朋友……也蠻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