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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最后一抹斜陽

(一)日暮西山,江山易主

崇禎十七年農歷三月十八日夜。繁華之城,轉眼間已被煙霧繚繞,戰火頃刻環城,火光沖天怒燒著這片繁華。朱由檢步履蹣跚,陪在他身邊的,是一個名喚王承恩的太監。一如微醉的月光,主仆二人共上煤山。望著眼前一片狼煙的紫禁城,淚水模糊了朱由檢的視野,在這片朦朧中,他感慨著回憶繼承大統的這十七載。十七年如斯,路依舊還是那條路,多少年過去,離往事越來越遠,再無追尋。今日的烽火,或許在百年之前便已注定。十七年,徒流下一席悲傷……

公元1610年,北京的農歷歲末。臘月二十四清晨時分,大明王朝的最后一個皇帝朱由檢來到了人間。朱由檢的生母在他五歲時便去世了,父親讓西李選侍康妃來撫養他,十一歲時又改由東李莊妃撫養,莊妃寬厚給予其全部關愛。這個巨大的皇宮對他來說充滿陰郁,祖父萬歷皇帝朱翊鈞惰于政事,父親泰昌皇帝朱常洛僅即位一個月后便突然離世。只有長他幾歲的哥哥朱由校與他手足情深,這位大明熹宗皇帝更精于木工,朱由檢與哥哥十分親密。天啟七年農歷八月二十二日,朱由校駕崩,年僅二十三歲,遵遺詔以皇五弟信王朱由檢嗣皇帝位。朱由檢進宮前,皇嫂張皇后一再告誡他不要吃宮中食物,入宮前記得在袖中私藏些麥餅。因為那位被熹宗認為可以信任的魏忠賢,隨時都有可能會加害與他。朱由檢由巡邏宦官那里拿來一把佩劍放在身邊,當依舊徹夜未眠。“吾弟當為堯舜,大明歸汝也“彼時朱由檢跪在皇兄病榻旁,發誓振興大明王朝。公元1627年農歷八月二十四日,本該秋高氣爽的季節卻陰云密布,朱由檢在皇極殿舉行即位大典,次年將改元“崇禎”。宦官專權,朝廷黑暗,邊防危急,民生凋敝,朱由檢接手的是如此一副爛攤,爛得讓他驚愕不已。即位之初他恢復了久已廢馳的召對傳統和日講經筵,不久又恢復每日視朝的祖制,十幾年如一日,和他的皇祖皇父皇兄形成了鮮明對比。心懷中興夢的他,何嘗不想讓大明強盛起來,然他已無力回天。勤政節儉、鏟除閹黨、重用賢臣,他有心振作,但大明朝確已積重難返,內憂外患接踵而至,實在回天乏術。朱由檢生性多疑,用人不專,致使朝臣間互相掣肘,政令難暢通,由其過于節儉在軍響開支上能省則省,軍心動搖,戰斗力有所下降。崇禎十四年三月起,松山、錦州相繼陷落,洪承疇降清;崇禎十六年一月,李自成在襄陽建立政權;五月張獻忠在武昌建立大西政權;九月鳳陽地震,十月十一日李自成占領西安,這一年京城還疾病流行。“嗟爾明朝,氣數已盡.“

崇禎十七年三月十八日夜,北京城內的明朝官兵大開城門、爭相迎降,農民軍控制了全城。在死之前朱由檢曾召見閣臣,悲嘆道:“朕非亡國之君,汝皆亡國之臣。朕待士亦不薄,今日至此,群臣何無一人相從?“又留有言曰:“是文臣人人可殺“.一切就這樣結束了,這一夜王承恩陪同朱由檢登上煤山,“大明天下,何葬于朕手!“在一老歪脖子樹下,二人雙雙解帶自縊而亡。在大雪紛飛的清晨來到人間,在凄風苦雨的夜里告別人世,這個亡國之君的一生都沒有晴天。俄羅斯文豪列夫托爾斯泰說過“皇帝是歷史的奴隸”,這一次,明王朝的歷史選擇了朱由檢做它的奴隸,而且為它殉葬。“諸臣誤朕,朕死,無面目見祖宗,自去冠冕,以發覆面,勿傷百姓一人。”這是他留下的最后遺言。

(二)那一天的夕陽

我叫史可法,字憲之,崇禎元年進士。去年皇上已殉國,今年是“崇禎十八年“。我在札記上寫下這五個字時,揚州城降下了新年第一場大雪,白雪紛紛揚揚,很好看。白雪,可將過往掩埋,但明王朝的記憶,永存我心間。按理來說,今年改元,稱弘光元年(南明)。我知道我寫下的那五個字是假的,已不復存在了,但我由衷希望它是真的。我也知道現在北方的那個政權,現稱清順治二年,新皇帝叫愛新覺羅福臨。形勢越來越不容樂觀,前線兵報愛新覺羅多鐸已率軍南下,四月初左良玉兵敗,清軍已愈發接近揚州。人間四月芳菲盡,春的氣息正逐漸淡去,我屹立在城頭,“史“字大旗依舊迎風飄揚,我深吸一口氣,撲面而來的盡是泥土氣息與夾帶淡淡血腥味的風。遠方的高坡上號角吹響,數萬清兵圍城,黑云壓城城欲摧。此時揚州城內的兵馬不過一萬有余,我的案頭上放著多鐸遞來的勸降書。我不屑一顧,親眼看著那封勸降書在火中化為灰燼,不給自己留退路,因為也根本無路可退。窗外一只小蜘蛛懸著一根細絲從窗戶中垂下,只差一點就碰到鏡子了。還有希望,蜘蛛垂絲,是個好兆頭,我這樣想。第二天清晨,或許刮過大風,那只蜘蛛肚皮朝上與落葉已一并飄浮在寒水之上,八只腳不動地指向天空,我意識到它原來早就死了,心里一陣哆嗦……

四月二十四日,清軍最猛烈的一次攻擊開始了。黃沙彌漫,殘騎裂甲,正午太陽當頭卻是血紅之色。清軍以紅衣大炮狂轟城門,堤防塌而又修,攻勢極為迅猛,新城已破,不得不退守舊城。猛地我眼前一陣發黑,險些昏倒過去。“若降讓城,不戮一人.“當夜多鐸的最后一封勸降書又送到了我這里。望著全軍將士,那一刻我猶豫了。他們和我一樣,家有老母與妻兒還等著再度團聚。我想起多年前我的老師左光斗交代給我的話,為主帥者生殺予奪大權集一身,做決定時不可猶豫。我還記得他用身命給我上的最后一課:以身許國,至死不渝。左老師,憲之今天無愧于你,無愧于國家,無愧于天地。我中國男兒,安肯茍活!城存我存,城亡我亡!今日猶可做大明文天祥!皇上既已以身殉國,為臣者我又何懼哉!

事與愿違。最終,沒有任何懸念,兵敗、城破。我要在殉國前去做最后一件事,于是我去了清軍大營——“哦?史督師還是不降?“多鐸坐在帥座上,玩弄著手中的酒杯問著我。“城亡即我亡,我意已決,猶死而已,但揚州百萬生靈不可殺戮!“多鐸點頭示意,我便被帶了下去。揚州的百萬生靈,對不起,我沒能守住。這片土地,曾充滿歡歌笑語,也曾是江南最富庶繁華的地區。我知道,在揚州的歷史上,這一年一定不會被人民忘卻,他們會知道有這一場戰爭,有這么一群人,在這片土地上為捍衛家園國土,英勇奮戰、無所畏懼。我學著當年文天祥的樣子,整頓好衣冠,對北方跪著行了禮。暮色吞沒城池時,護城河漂滿了絹花。那是姑娘們投下的纏臂金紗,在血水里開成朵朵白蓮。瓦礫堆里半截焦黑的楹聯依稀可辨:“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殘陽如血,染紅了我甲胄上的刀痕。揚州城的最后一個春天,永遠凝固在崇禎十八年四月廿五。這是我史可法心中的大明王朝崇禎十八年四月二十五日。

那一天的夕陽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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