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坤鵬的半夜來到草莓園,讓李猛龍感到很意外。他們倆人不但說是一個姓,而且門第也很近。雖然李坤鵬叫李猛龍個叔叔,但平時很少來往,也很少說話,甚至也很少見面,偶爾見一次面也是猛子先開口叫聲“坤鵬”,坤鵬一般情況下很少先開口叫“叔。”因為他們彼在生活上的交集很少,坤鵬出去拉貨跑得也遠,一般情況下不會使用像猛子這樣的裝卸工,有時候拉回來貨了直接買到廠子里,廠子里一般都有固定工人,直接都把貨卸了。
還得說是猛子家里窮,和這坤鵬都不在一個等級上,根本說不到一塊去,只有在本家紅白喜事上會見上一面。再說這猛子也不巴結他,他知道想巴結也巴結不上呀。
“球”啞巴的一聲哀嚎,再一次打破夜的寧靜。
雙方偶然的見面出現了尷尬的局面,李坤鵬不知道從哪說起,李猛龍猜不透一向趾高氣揚的李坤鵬為什么會來找他。
“叔!晚上在這睡冷不冷呀?”
坤鵬這個“叔”字叫的太勉強,把猛子叫的一時間不知所措。
李坤鵬說完,又抓了抓小屋里竹床上的薄薄的被褥,說是被褥,其實就像是在那個垃圾場里撿到的垃圾棉絮,上面浮塵的油灰,掩蓋了被褥的真正本色,抓起來感覺濕漉漉的。
坤鵬后悔這一個抓被褥的動作,老覺得手上有灰塵沾在手上,很想洗一下手,見旁邊有一盆不知放了多少天的黑水,油乎乎的讓他不敢下手,李猛龍接著坤鵬的話茬說;
“冷啥,又不是天寒地凍的,再說這屋子別看小,封閉的可嚴實,一點都不冷”
“胡斌一月給你們多少錢?害得俺嬸子您倆人來守夜。”
這個問題李猛龍沒有正面回答他,也可能是不愿意在他面前提錢,因為李坤鵬太有錢了,這一千多塊錢在他面前不值得一提,于是拐了個彎說道:
“錢不多,夠咱的都中了,咱還會問人家要幾七幾八。”
李坤鵬見猛龍這時候還很滿足,滿足于胡斌給他這個能掙錢的工作,也就不拐彎抹角了,單刀直入的說;
“錢少了不干,這荒郊野外的,嚇人不嚇人?”
說到這里,他又接著說;“叔!后悔了吧?”
“后悔啥?”李猛龍有點莫名其妙了,用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坤鵬
“要不是當初把地租給胡斌,咱也會栽上果樹,聽說果樹每棵能賠二三百呢,你算一算,就你這三畝多地,光算樹都得賠你個十幾萬,還有征地補償款,聽說每畝六萬八千呀,算算你這三畝多地,又該多少錢,輕松不下二十多萬,加起來不就是小四十萬呀。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李坤鵬這一通喋喋不休的說教,把猛子說的兩眼直冒金星,瞬間熱血沸騰起來。
“四十萬呀,乖乖!”李猛龍驚叫著。
對李猛龍來說,這可是個天文數字,做夢也不敢夢見四十萬,他不知道四十萬摞起來有多高,只知道四十萬可以蓋樓房,供自己兒子上學,能娶上兒媳婦,李猛龍陷入無限的想象和無比的渴望之中。
其實李坤鵬是想把猛子那猛勁點起來。和胡斌簽合同的時候,寫的很清楚,十年內,土地所有權屬于原種地農戶,土地附屬物屬于胡斌,也就是說,如果現在土地被征收,土地賠償款屬于原農戶個人,地上種的草莓屬于胡斌所有,簽合同時李坤鵬在場,他是組長,還有他的簽字,如果被征用,如何賠償,他李坤鵬最清楚不過了。
他這時候給猛子這樣說,是故意篡改了合同的真實意義,想激起像猛子這樣不明事理,缺乏思想的普通人的憤怒,想著能不能在這個高鐵通過之前,鬧一鬧,最好撕毀合同,重新要回失地,這些話他只能說給這些人聽聽,不敢當面說給胡斌說。
精明的坤鵬知道,他不敢得罪胡斌,最起碼現在不敢得罪他,他們平時有生意上的密切交往,坤鵬從外地拉回來的廢銅,大部分都賣給了胡斌,現在胡斌還欠他二十多萬的欠款,如果現在和胡斌正面沖突鬧翻臉,胡斌欠他的賬就會黑不提白不提,況且這些來往賬目又沒有欠條,全憑信譽。
生意場上,互相欠點錢不打條,在這鄉村交易市場上是很正常現象,全憑個人的信譽。表面看起來生意人很風光,其實都在玩三角債務的游戲,你欠他他欠你,互相利用。
這次高鐵劃過胡家坪的事,讓他李坤鵬也始料不及,看見人家大車小車的往地里栽樹,也后悔當初不該把把地租給胡斌了,他倒是沒有很在乎栽樹掙錢。而是考慮每畝賠償款六萬八仟元的歸屬問題,雖然合同上明明寫著賠償款屬于種地戶個人,但這十年的合同不到期咋辦,胡斌會不會以合同不到期,在賠償款上做文章。這個合同上可沒寫被高鐵或者國家其他用途征用土地的事,這也是合同上的漏洞。所以,坤鵬這次找到猛子,就是想借猛子的猛勁,看能不能煽動更多人出來鬧一鬧,最好能在高鐵沒來之前,一起討回租出去的土地。
李猛龍心里想著那個天大的數字四十萬,一邊瞪著血紅的眼睛問,一邊說:
“那咋辦,已經租出去了呀。”
“要回來呀。”李坤鵬把手中的煙頭一摔說;
李坤鵬知道,合同漏洞太大了,還沒有寫清楚,如果單方違約怎樣賠償的問題。當時沒考慮那么周全,大多數人就是不想種地,哪還管是不是會單方毀約這件事。雖然說草莓園里,他家也有三畝多地在其中,但是八十畝地牽涉近三十多戶,又不是他李坤鵬一個人的合同,天塌砸大家。他這組長也不知道能干三天兩晌午。
當時他和胡斌三杯酒下肚,提筆就簽,如今出了高鐵經過胡家坪這件事事,神仙也不會想到。
李坤鵬覺得該說的話說完了,想起身離開,但是還有一句話特別需要交代:
“我的親叔呀,可別說這些話是我說的,回家吧,給個鱉孫看這草莓園。”說完起身離開。
李猛子全身被李坤鵬這把火燒的通紅通紅,看見坤鵬走了,高聲向李坤鵬喊了一聲,
“咋要?哎!”話沒說完就看見坤鵬已經走遠了。
“球。”啞巴這聲叫得很亮,在空曠的原野傳的很遠很遠。
回到家的李猛龍,臉都沒一把,就半躺在床上,看到母親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啞巴一回家也是倒頭就睡。
“是呀!這四十萬很有用呀!”猛子陷入無限的感慨中。
猛子每當晚上回來躺在床上,就是他最傷感的時候。陰暗潮濕的三間瓦房里,幾十年了一直住著一家四口,年邁的母親體弱多病,每天歪歪扭扭的兩條腿不停歇的操持著家務,天不黑就累得躺在床上,每天無所事事的啞巴幫不上一點忙,白天滿大街亂跑,有時候吃飯還得老母親滿大街找。自己也五十多歲了,每天粗笨的體力勞動讓他早早地患上了腰腿病。
過去他確實看不到一點希望,如今有高中住校的兒子,花錢的地方越來越多,如果真像李坤鵬說的那樣,真能把租出去土地重新要回來,俺也會栽上果樹,說不定真能得到這四十萬,擺在面前的好多問題不都解決了嗎?
李猛子正在盤算著,盤算著如何開口要回這已經出租出去的土地,甚至也興奮地想著如何安排這四十萬的花銷,想著想著,就來了睡意,昏沉沉的大腦漸漸有了一絲絲的疲倦,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幕幕模糊不清的畫面。
一陣陣“嘭嘭”的敲門聲把猛子從似睡非睡狀態下喚醒了。響聲是從院子里那個破鐵門發出來,聲音急促而又神秘。猛子頓時睡意全沒了,一骨碌翻下床,出了屋門就大聲說:
“誰呀,黑更半夜的敲門,煩人不煩人。”
門被打開了,滋溜閃進來四五個人,個個面色凝重,二話不說,跟著猛子就進了低矮的瓦房屋子。猛子這下子才看清楚了,有李順,大牛,天成,還有兩個胡姓的胡沖,胡全周一共五個人。這些都是平時和他一起出去打零工好伙伴,天天膩在一起吃喝不論的主。
“您這幾個貨蛋子,要干啥?砸銀行呀?”
猛子見了這幫人話自然就多起來了,中聽不中聽的粗糙話順嘴都禿嚕出來了。
“猛子哥,咱得把咱的地要回來,咱不租了,不能便宜了胡斌那小子。”
“他早就知道高鐵要從那過,聽說光那八十畝草莓園,就能賠償三百多萬。”
“這小子鬼精的很,這不是明搶咱的錢嗎?”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說的有鼻子有眼的,把猛子心中的火又重新點了起來,而且越燒越旺。
“咱們這樣吧。”李天成把這幾個好伙伴攏在一起,小聲嘀咕了一陣。
”可是他有合同呀,咱都簽了字呀,中不中啊,別把事鬧大了”猛子還有點疑慮,面無表情的說。
“合同管個球用,咱一個土百姓怕啥?”
猛子這才笑了。他們又再三計劃一番,七嘴八舌的議論了好大一會,才各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