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47章 皇莊學堂,格物啟蒙

焦炭的熾白火焰在“撼山高爐”中日夜不息地咆哮,帶來的不僅是鋼鐵產量與質量的飛躍,更是一種無形的、卻更加狂暴的壓力。工業的血脈是通了,可駕馭這血脈的“腦子”在哪里?

僅僅依靠胡老根這些經驗豐富卻知識體系陳舊的老匠戶,以及那些僅憑一把子力氣吃飯的流民,終究有其極限。精密鏜床和萬能銑床的試制過程磕磕絆絆,廢品率即便在使用了焦炭后有所下降,依舊高得讓朱辰皺眉。每一個關鍵零件的失敗,都意味著寶貴的時間、人力以及那些朱元璋咬牙擠出來的精鐵資源的浪費。

“院正…這…這軸承的滾珠,要求渾圓如一,誤差不能超過…超過那‘絲’?這…老漢我這眼睛,我這手…實在…”一位老師傅捧著一盒勉強打磨出來、卻大小不一、明顯橢圓的鋼珠,臉上又是慚愧又是焦急,手都在抖。

朱辰看著那盒廢品,沒有說話。他知道問題根源不在匠人不努力,而在認知的鴻溝。他們不知道什么是標準化的“毫米”、“絲米”,不理解公差配合的概念,更無法理解那些圖紙上抽象的幾何圖形和力學原理。他們是在用傳承了千百年的“手感”和“經驗”,去硬磕工業時代精密機械的門檻。

這不行。必須從根子上改變。

【寰宇知識圖譜】無聲運轉。并非搜索某種超越時代的技術,而是整合最基礎、最核心、最適合當下大明理解水平的啟蒙知識——《數學初步》(加減乘除、簡單幾何、基礎測量)、《物理常識》(杠桿、滑輪、浮力、壓強)、《基礎制圖》(三視圖、標準符號)。

“停工。”朱辰突然開口。

工坊里叮當作響的敲打聲、鏜床的轟鳴聲戛然而止。所有匠戶都愕然望來,臉上帶著不安,以為院正終于要發怒了。

朱辰卻走向工棚一角,拿起一塊燒剩下的焦炭,在還算平整的水泥地上,“唰唰”地畫了兩個大大的方框,中間寫上一個大大的“+”號。

“今天起,所有十五歲以下的學徒,還有你們當中認字不超過一百個的,每天抽出一個時辰。”朱辰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整個工坊,“來這里。學點新東西。”

他指了指地上那個簡單的加法算式:“就從這開始。”

眾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打仗一樣的趕工時期,學這個?有啥用?

命令就是命令。很快,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以及幾十個年輕的、識些字或不識字的工匠,被集中到了高爐旁臨時清理出來的一塊空地上。幾張破桌子,幾塊用石灰抹平的黑板,還有一堆用廢紙訂成的“作業本”——這就是皇莊格物學堂的全部家當。

第一天,孩子們坐得歪歪扭扭,年輕工匠們則大多一臉不情愿和茫然。認字?算數?那不是賬房先生和秀才公的事嗎?跟他們這些掄大錘、摸鐵砧的粗人有啥關系?

朱辰站在那塊簡陋的黑板前,目光掃過下面一張張或好奇、或麻木、或抵觸的臉。

他沒有之乎者也,開口第一句就是:“知道為啥你們爹娘種地,累死累活一畝地才打兩三石糧嗎?”

一句話,像鉤子,把不少人的注意力拉了過來。種地,這是刻在他們骨子里的記憶。

“地就那么多,力氣就那么大,是吧?”朱辰自問自答,炭筆在黑板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犁,“可要是這犁頭換個形狀,就能省三成力,多耕三成地呢?”

下面響起一陣輕微的騷動。省力?增產?這他們愛聽。

“知道為啥咱們這高爐,用了焦炭,火旺了,鐵好了,可這精密零件,還老是做廢嗎?”

匠戶們的耳朵豎了起來。這是他們正頭疼的事。

“因為你們的手,會抖。你們的眼睛,會花。”朱辰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但規矩,不會抖。數字,不會花!”

他轉身,在黑板上寫下大大的“1、2、3…”以及“一、二、三…”,然后是“+、-、×、÷”。

“從今天起,忘掉你們的‘大概’、‘差不多’!在這里,只認準死的數,鐵的規矩!”

“今天學不會十個數以內的加減法,晚飯扣一半肉!”

懲罰簡單粗暴,卻極其有效。肉!在這年月,是天大的誘惑!

接下來的日子,皇莊學堂成了格物院一景。白天,高爐鐵水奔流,錘聲震天;傍晚,焦炭在黑板上劃過的沙沙聲,和孩子們、年輕工匠們掰著手指頭、甚至脫下草鞋用腳趾頭輔助計算的嘟囔聲交織在一起。

朱辰的教學方式,更是讓所有暗中觀察的人瞠目結舌。

講杠桿?他直接讓人抬來一根長木和一塊石頭,讓最瘦小的孩子站在力臂盡頭,輕松撬起幾個大漢都搬不動的石頭!

講浮力?他扔個空木盆進水缸,又扔個鐵疙瘩,然后問為什么鐵船也能浮在水上?引得一群半大孩子爭得面紅耳赤。

講簡單機械?他直接畫出貨船吊裝重物的滑輪組示意圖,告訴他們學好這個,以后一個人能干十個人的活!

他甚至把鏜床上那個總也做不圓的軸承滾珠拿來當教具:“看清楚!我要的是這個數!”他在黑板上寫下一個標準直徑數值,“你們做出來的,比這個大一圈,或者小一圈,就是廢鐵!就是浪費功夫!浪費炭火!浪費陛下調撥來的精鐵!”

“你們浪費的,是能讓前線將士少死多少人、能早多少天掃平北元的希望!”

知識,第一次如此直白、如此粗暴、卻又如此深刻地與他們每日的勞作、與家國天下聯系在了一起。

效果是驚人的。不過十來天,已經有機靈的孩子能磕磕絆絆地看懂圖紙上標注的簡單尺寸,能計算出打造一個零件大概需要多少鐵料。甚至有一次,一個年輕工匠在安裝水車傳動軸時,下意識地用了學堂里剛學的三角形穩定性原理,加固了支架,避免了了一次可能的坍塌事故!

消息像長了翅膀,飛出了皇莊。

應天府那些自詡清流的文人墨客,以及那些被朱辰斷了財路、革職罷官的舊官僚殘余,聽聞朱辰不在工坊搞奇技淫巧,反而去教一群流民賤匠和泥腿子娃娃認數算賬,一個個氣得吹胡子瞪眼。

“蠱惑童蒙!斯文掃地!”

“與匠戶賤役同席而學,成何體統!”

“朱辰此獠,非但要毀我大明器物之正,更要絕我圣學文脈之根啊!”

幾個腐儒聚在茶館里,捶胸頓足,痛心疾首,仿佛大明明天就要亡于這“格物學堂”一般。

可他們也只敢躲在暗處咒罵。金鑾殿上吐血昏厥被拖出去的薛祥、文廟前信仰崩塌咳血倒地的宋濂、還有那些因為貪腐、怠政、阻撓新法而被朱元璋毫不留情砍掉腦袋、抄家流放的官員,他們的下場還血淋淋地擺在眼前。

陛下那“再謗朱辰與新法者,殺無赦!”的旨意,可不是說著玩的。沒人敢在這個時候,去觸朱辰的霉頭,更不敢去挑戰朱元璋那殺紅了眼的屠刀。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離經叛道”的學堂日復一日地開下去,將那些“奇技淫巧”的種子,撒進那些他們視為草芥的賤民心中。

學堂的動靜,自然一字不落地通過毛驤的東廠暗探,報到了朱元璋的案頭。

“教匠戶和流民之子…識數?算賬?畫圖?”朱元璋看著密報,手指無意識地敲著龍椅扶手,臉上表情古怪。

他想象不出那是一種怎樣的場景。在他固有的認知里,學問是高高在上的,是士大夫的專屬,是用來考科舉、治天下的。朱辰把這學問如此“賤賣”,圖什么?

“據報,已有學徒能簡單核算工料,甚至…偶有匠人能用其所學,避免工損。”毛驤垂著頭,盡量用最平實的語言匯報,不敢帶絲毫個人情緒。

朱元璋沉默了。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避免工損!核算工料!這才是他最關心的!朱辰搞出的東西越來越好,越來越耗錢,若是下面的人能更“精明”點,減少浪費,加快進度…那確實是實實在在的好處!

至于什么“圣學根苗”…朱元璋嘴角扯起一絲冷酷的弧度。能幫他盡快造出無敵大軍、填滿國庫、掃平北元的學問,才是好學問!其他的,都是狗屁!

“盯著。”最終,朱元璋只吐出兩個字,“學堂里教了什么,學了什么,那些娃娃匠人有什么出息…事無巨細,都給咱記下來。”

“是!”毛驤躬身領命,悄無聲息地退下。

朱元璋獨自坐在殿中,目光幽深。朱辰…你腦子里到底賣的什么藥?普及學問?培養心腹?還是…另有所圖?他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懂這個年輕人了。那種無法掌控的感覺,讓他如芒在背,卻又因為那巨大的、肉眼可見的利益,而不得不強行按捺下那越來越強烈的忌憚。

這一日,學堂放學稍晚了些。

朱辰正在講解一個簡單的工程用料計算題:“…已知水車主軸長一丈二,直徑一尺,問需鐵料幾何?”

下面一片抓耳撓腮。雖然學了體積計算,但涉及到實際應用,對這群初學者來說還是太難了。

一個膽子大些、算術也最好的孩子,猶豫著舉起手,報出了一個數字。

朱辰點點頭:“大差不差,雖不精確,但估算用料足以,免了浪費。賞肉一碗!”

那孩子頓時歡呼起來,其他孩子也投去羨慕的目光。

就在這時,朱辰話音一轉,沒有繼續講解數學,而是說起了故事:

“話說古時有一愚公,門前的王屋、太行兩座大山擋住了出路。他便帶著子孫,決心挖山不止。”

孩子們都被故事吸引,睜大了眼睛。

“智叟笑他蠢,說山這么大,你挖得完嗎?愚公說,我挖不完,還有我兒子,兒子挖不完,還有孫子,子子孫孫挖下去,總能挖平!”

“這愚公,用的便是‘力’的學問。”朱辰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他一個人的力很小,但他懂得把力傳給兒子,兒子傳給孫子,這力便能一直傳下去,便能積少成多,便能…移山填海!”

“而這‘力’,如何傳?傳多少?省多少?便是我們這格物之學要弄明白的!懂了這‘力’的規矩,一人,便可撬動萬人難移之山!一國之智民,便可造出犁遍天下的神犁,建起永不決堤之壩,駕鐵船航行萬里波濤!”

窗外,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影。

太子朱標奉朱元璋之命,前來格物院“看看新槍進度”,卻被這傍晚學堂的景象吸引,鬼使神差地停在了窗外,隱在暮色里。

他聽著朱辰用最淺顯的故事,講述著最磅礴的道理;看著下面那些本該在泥地里打滾的孩童和匠戶,此刻卻眼神發亮地聽著那“子子孫孫無窮匱”、“一人撬動萬斤山”的言論。

尤其是朱辰最后那幾句關于“國之智民”、“鐵船萬里”的話語,像一道閃電,劈入了朱標深受儒家“勞心者治人”理念熏陶的腦海!

他原以為格物不過是奇技淫巧,是工具。但此刻,他隱約觸摸到了一種截然不同的、更加洶涌澎湃的力量——那不是一件利器,那是一種…啟蒙!是一種能讓千萬人一同發力,改天換地的…偉力!

朱標怔怔地站在窗外,眼中異彩連連,臉上滿是震撼與深思。他甚至忘了自己來的目的,完全沉浸在了朱辰所描繪的那個“格物啟蒙”、“智民強國”的驚人圖景之中。

窗內,朱辰似有所覺,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窗外,嘴角微不可察地揚起一絲弧度,繼續著他的講授。

窗外,暮色漸濃,太子的身影與陰影融為一體,唯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

主站蜘蛛池模板: 鲁甸县| 蓬安县| 六枝特区| 苗栗县| 那曲县| 宁波市| 米泉市| 德安县| 荆门市| 林周县| 永昌县| 迁安市| 昌黎县| 长海县| 汨罗市| 乐昌市| 罗甸县| 尼木县| 隆子县| 苗栗市| 葵青区| 元朗区| 周口市| 甘孜县| 崇信县| 宝兴县| 广宁县| 安丘市| 浦东新区| 梧州市| 仙居县| 滦南县| 陆丰市| 循化| 德阳市| 鹰潭市| 德阳市| 铜陵市| 会东县| 和平区| 井冈山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