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文廟，往日莊嚴肅穆的圣地，此刻卻像一鍋滾油，隨時要炸開！
大成殿前的廣場上，黑壓壓聚了上百號人。大多是穿著儒衫、頭戴方巾的讀書人，一個個面色悲憤，如同死了親爹。領頭的是幾個年紀稍長、頗有聲望的宋濂門生，其中一人面色激動得漲紅，正跳上殿前石階，揮舞著手臂嘶吼：
“諸君！諸君且看！這南京城，還是圣賢教化之地嗎？！”他手指猛地指向格物院的大致方向，聲音帶著哭腔，“那格物院！那朱辰！弄出的盡是些奇技淫巧，蠱惑君心，敗壞世風！如今連太子、諸位皇子都被引去學什么算學、格物！圣人之學，仁義大道，都被拋諸腦后！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圣學將亡啊！”
“圣學將亡！”底下的人群被煽動起來，紛紛紅著眼眶附和，哭聲、罵聲混成一片。不少人情緒失控，捶胸頓足，甚至有人開始用頭撞擊殿前的石柱，磕得額頭見血，狀若癲狂！
“不能任由其毀我道統！砸了那格物院！清君側！誅妖人！”極端分子在人群中尖叫，瞬間點燃了更大的瘋狂！人群開始騷動，朝著文廟外涌動，真有一股要去打砸搶的暴戾勢頭！
暗中監控的毛驤眼神一冷，手按上了刀柄，身后的番子們也肌肉繃緊，只待一聲令下就要血腥鎮壓這群酸腐秀才！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清朗平靜的聲音，不大，卻像帶著奇異的穿透力，壓過了所有的嘈雜和哭嚎：
“誰說格物，便是背棄圣學？”
人群一滯，紛紛回頭。
只見朱辰一襲青衫，緩步從文廟欞星門外走來。他身后并無甲士，只有兩個格物院的年輕學子，一人捧著一摞新印好的書冊，書封上《格物精要》四個墨跡未干的大字赫然在目。
他步履從容，面對上百雙幾欲噴火、滿是仇恨和鄙夷的眼睛，如同閑庭信步。那眼神平靜得可怕，仿佛看的不是一群暴怒的敵人，而是一群…不懂事的孩子。
“朱辰！你這妖人！還敢來玷污文廟圣地！”一個年輕儒生跳出來指著他鼻子罵。
朱辰看都沒看他，目光直接掠過人群，落在了大成殿廊下陰影里。那里，顫巍巍站著一個老人，正是許久未曾露面的宋濂。他被人攙扶著，臉色灰敗，眼神復雜地看著眼前亂局，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又劇烈地咳嗽起來。顯然，這場面有他默許甚至推動，但他自己卻沒勇氣站到最前面。
朱辰徑直走到廣場中央，示意學子將一摞《格物精要》放在地上。他拿起最上面一本，環視眾人，聲音陡然拔高：
“爾等口口聲聲圣學，句句不離道統。那我問你們，《大學》開篇是何？”
眾儒生一愣，下意識回答：“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聲音參差不齊）
“其后呢？！”朱辰厲聲打斷，聲如金石，“‘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
他一字一句，背得滾瓜爛熟，聲音震得眾人耳膜嗡嗡作響！
“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此乃儒門八目！是爾等奉為圭臬的修行次第！”朱辰猛地將手中的《格物精要》舉起，“格物，乃是一切之基！是修身的起點！是明明德、親民、止于至善的根本功夫！”
他目光如電，掃過那些目瞪口呆的儒生：“爾等終日空談‘格物’，卻不知‘物’為何物！不知如何‘格’！只會死抱陳舊章句，皓首窮經，于國于民何用？！你們所謂的圣學，就是讓你們聚眾鬧事，沖擊官衙，砸毀能強國利民的實學之所嗎？！”
“你…你強詞奪理！”一個門生硬著頭皮反駁，“朱子有云…格物是窮究事物之理，乃是為了…”
“為了印證天理，體認本心，對不對？”朱辰立刻接過話頭，嘴角甚至勾起一絲嘲諷的笑意，“那我再問你們，朱熹朱子又云：‘上而無極、太極，下而至于一草、一木、一昆蟲之微，亦各有理。一書不讀，則闕了一書道理；一事不窮，則闕了一事道理；一物不格，則闕了一物道理。’”
他再次流暢背出朱熹原文，然后聲音猛地嚴厲起來，手指猛地指向天空，又指向大地：“這日月運行，星辰流轉，是不是理？這草木生長，四季輪回，是不是理？這水火之力，萬物材質，是不是理？！格物院所做之事，正是秉承朱子之教，格這天地萬物之理！以求真知，以明大道！何錯之有？！”
他一步踏前，氣勢逼人：“爾等捫心自問！是你們這樣抱殘守缺、排斥萬物、只會哭廟罵街更近圣人之道，還是我格物院腳踏實地，格物窮理，造出水泥固國本，產出新紙傳圣言，制出羅盤定疆域，更接近‘治國平天下’的終極之志？！”
“你們！”朱辰的聲音如同審判，“才是真正曲解圣意、背離朱子、阻塞圣學的……腐儒！”
“腐儒”二字，如同兩把燒紅的尖刀，狠狠捅進了所有鬧事儒生的心窩子！
噗通！噗通！
好幾個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年輕儒生，臉色煞白，直接被這誅心之論和無可辯駁的經典引用擊垮了心理防線，腿一軟癱坐在地，眼神渙散。
其余人也是面如死灰，張口結舌，渾身發抖，一個字都反駁不出來！朱辰不僅用了他們的經典，更是請出了他們學派的最大權威朱熹的話來砸他們！這怎么辯？怎么駁？！所有的大義名分，所有的道理高地，在這一刻被砸得粉碎！
“哇——！”
就在這時，廊下的宋濂發出一聲凄厲痛苦的嘶嚎！他聽到朱辰竟用朱熹的話來為格物正名，甚至斥責他們為“腐儒”，這比直接罵他更讓他難受千萬倍！他一生信奉、研究、傳播的理學道統，竟被對方用這種方式徹底“奪”了過去，還反手扣回來一頂天大的帽子！
急怒攻心之下，他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身子一軟，直接從廊下癱倒，恰好歪倒在大成殿的供桌之下，蜷縮在那里，不住地顫抖咳嗽，灰白的胡須上沾滿了血跡，狀極凄慘可憐。幾個貼身門生嚇得魂飛魄散，趕緊圍上去攙扶哭喊：“老師！老師！”
領頭鬧事的幾個大弟子，見恩師如此慘狀，又見道理被完全碾碎，所有氣勢頃刻間泄得干干凈凈。他們看著傲立場中、手持《格物精要》、仿佛有圣賢光環加身的朱辰，再看看癱倒嘔血的老師和周圍失魂落魄的同門，只覺得無比的絕望和荒謬。
完了…徹底完了…道統之爭，一敗涂地。
朱辰冷冷地瞥了一眼咳血的宋濂和失魂落魄的眾儒生，將手中的《格物精要》扔回書堆。
“圣學不會亡。亡的，只是你們這些故步自封、不識大道的…蠢貨。”
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轉身，拂袖而去。青衫背影在文廟的陽光下，拉得很長，留下滿廣場的死寂、絕望和一群信仰崩塌的可憐蟲。
暗處的毛驤緩緩松開了刀柄，看著朱辰遠去的背影，眼神深處閃過一絲深深的敬畏。殺人…原來不止可以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