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后，江南。

煙雨樓的欄桿上，斜斜靠著個穿綠袍的少年。他嘴里叼著根狗尾巴草，手里轉著柄彎刀——刀身窄得像柳葉，刀柄上鑲著顆鴿血紅，在雨霧里閃著妖異的光。

“聽說了嗎？昆侖那邊出了把神劍，叫什么……始鳴劍？”鄰桌的鏢師灌了口酒，聲音大得能蓋過樓外的雨聲，“據說那劍能自己飛，還能召來千劍朝拜，嘖嘖，比當年的屠龍刀還神！”

少年“嗤”了一聲，狗尾巴草從嘴角掉下來。

“柳小刀，你嗤個屁！”鏢師瞪他，“你那破柳葉刀，給始鳴劍提鞋都不配！”

被叫做柳小刀的少年沒惱，反而笑了。他的笑很特別，左眼先瞇起，右眼再跟著彎，像只偷到雞的狐貍。“王鏢頭，你見過始鳴劍嗎？”

“沒、沒見過，但江湖上都這么傳！”

“那你見過能在水里殺人的刀嗎？”柳小刀突然起身，手里的柳葉刀“噌”地出鞘，刀光在雨霧里劃了個弧，快得只留下道綠影。

鄰桌的魚盆里，一條金鯉魚突然翻了白，魚腹上多了道細如發絲的傷口，血珠剛滲出來就被水沖淡了。

鏢師張著嘴，半天沒合上。

柳小刀收刀入鞘，動作行云流水：“始鳴劍再神，能殺水里的魚嗎？不能吧？可我的‘斷水’能。”他拍了拍刀柄上的鴿血紅，“這世上的兵器，哪有什么神不神的，只有合不合適。劍適合斬馬，刀適合割喉，就這么簡單。”

話音剛落，煙雨樓的樓梯突然“吱呀”作響。

上來的是個女子，玄色勁裝，腰間懸著柄長劍——劍很長，劍鞘古樸，劍柄上的北斗七星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微光。她剛走到樓口，整座樓的兵器都突然發出輕響，鄰桌鏢師的佩刀在鞘里跳動，墻角說書先生的鐵尺“啪”地掉在地上。

柳小刀的瞳孔猛地一縮。

是那柄劍。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斷水刀在鞘里發抖，不是害怕，是興奮，像遇見了同類的野獸。

女子徑直走到他面前，雨珠從她發梢滴落，砸在地板上，暈開小小的圈。“你叫柳小刀？”她的聲音很清，像冰棱敲在玉石上。

“是。”柳小刀握緊刀柄，“你是沈驚鴻？”

女子點頭：“我找你。”

“找我做什么？”柳小刀笑了，左眼先瞇起，右眼卻沒彎，“總不是來跟我比誰的兵器更神吧？”

“我需要你幫忙。”沈驚鴻的目光落在他的斷水刀上，“始鳴劍告訴我，有個人在東海的刀冢里，養了一頭‘刀獸’。”

“刀獸？”柳小刀挑眉，“是什么玩意兒？長著刀毛的老虎？”

“是用十萬柄斷刀熔鑄的怪物。”沈驚鴻的指尖劃過始鳴劍的劍柄，“鑄它的人想讓它吞了始鳴劍，讓刀徹底壓過劍。”

柳小刀吹了聲口哨：“夠瘋的。可這跟我有什么關系？我是使刀的，他要揚刀抑劍，我該高興才對。”

“因為那怪物一旦成了，會先吞了所有使刀的人。”沈驚鴻看著他的眼睛，“它需要吸收刀魂才能長大，而你的斷水刀，是江南最鋒利的刀魂。”

柳小刀的笑僵住了。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在錢塘江底，自己的斷水刀曾發出過同樣的震顫。那天江里浮起無數斷刀，刀柄朝上，像一片白色的森林。當時他以為是水鬼作祟，現在想來，或許是那刀獸在召喚同類。

“東海刀冢……怎么走？”他問。

沈驚鴻從懷里掏出張海圖，攤在桌上：“從這里出海，走三千里，有座無名島，島上的火山口里，就是刀冢。”

柳小刀看著海圖上的標記，突然笑了，這次左眼右眼一起彎了起來：“有意思。劍冢我沒去過，刀冢倒是想去看看。正好讓我的斷水，會會那個什么刀獸。”

他拿起斷水刀，刀身在光線下泛著冷光：“不過說好了，要是那怪物真吞了始鳴劍，我可不會救你。我只救我的刀。”

沈驚鴻也笑了，嘴角微微上揚：“不用你救。始鳴劍也想會會它。”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打在船篷上噼啪作響。柳小刀跟著沈驚鴻走下煙雨樓，看見岸邊停著艘快船，船頭插著面黑旗，旗上繡著柄長劍，劍尖直指蒼穹。

“這船叫什么？”柳小刀跳上船。

“鳴鞘。”沈驚鴻解開纜繩，“始鳴劍的劍鞘，能鎮住海里的風浪。”

柳小刀吹了聲口哨，摸著自己的刀鞘：“我的斷水可沒這本事，它只會喝水。”

沈驚鴻掌著舵，快船破開雨幕，往東海的方向駛去。柳小刀站在船頭，看著始鳴劍的劍鞘在月光下泛著微光，突然覺得這趟旅程會很長很長。

長到足夠讓他的斷水刀，和那柄傳說中的始鳴劍，一起在刀冢里，留下屬于它們的傳說。

而東海的浪，已經開始翻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