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慶宮。
近日果真多了些誦經聲的太后寢宮,今日卻是一片低沉的哭聲。
殿內。
徐永寧躬身欠坐在下方,張寧、馬寧等年輕一輩的則是跪在地上。
他們算是有些聰明,來慈慶宮的人里頭,是以徐永寧為首,然后便全都是張寧、馬寧這樣的京中勛貴子弟。
都是年輕小輩,說什么話做什么事,都能情有可原。
上方。
孫太后手里捏著一串念珠,眉宇之間因為面前幾人的哭聲,掛著一抹煩憂。
整飭京營的事情,她不是不知道。
這些人今日為何來自己這慈慶宮,她也心知肚明。
殿內哭聲依舊。
徐永寧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太后的神色,目光轉動,皺眉看向張寧、馬寧等人。
“太后,臣等今日……”
他的話尚未說完。
孫太后便是輕嘆一聲:“皇帝這次御駕親征,雖說打了勝仗,卻也是險象環生,哀家聽聞若非皇帝身先士卒,引得三軍振奮,這一次戰果如何也未嘗可知。”
她掐著手中的念珠,緩緩的轉動著。
徐永寧閉上了嘴,暗自思忖太后這番話的意思。
孫太后又說:“皇帝這一次帶著近萬陣亡將士尸骸回京,哀家也聽聞大詔山那邊如今日夜趕工,就是為了讓這些將士們能早日入土為安。”
說罷。
孫太后側目看向徐永寧。
定國公這一支,當年是為太宗皇帝立下大功的。
更不要說仁孝皇后就是出自徐家,與首任定國公徐增壽還是親姐弟。定國公府,那就是如今皇帝的外家。
想著這些,孫太后又是一聲輕嘆:“皇帝仁厚,哀家豈能無有作為?祖宗的規矩,我大明后宮不得干政,可哀家如今也是日夜為那些陣亡的將士們誦經念佛,只求他們能在天有靈,庇佑我大明山河。”
徐永寧心中一個咯噔。
太后都提了后宮不得干政這等祖宗成法。
自己若是再提整飭京營的事情,難免就是忤逆太后了。
可馬寧卻是不愿。
他側目看了一眼身邊的張寧,悄悄的伸手拉了一把。
張寧立馬哭聲更大,伏拜在地。
一聲哀嚎。
張寧滿目淚水道:“太后!還請太后明鑒!家父安鄉伯原是廣西總兵官,此前領了朝廷的旨意,率兵馳援廣州,不幸為那賊子黃蕭養所害,戰死沙場。”
“臣不敢妄言,心中更不敢有怨恨。為國效力,上陣殺敵,即便馬革裹尸而還,亦是我等人家職責所在。”
“可如今郕王殿下奉命整飭京營,臣往日雖頑劣了些,于軍中操練不勤,可絕無貪贓枉法之事發生,如今郕王殿下被軍機要處那幫人蒙蔽,竟是要將臣下了詔獄。”
“還請太后看在家父為國捐軀方才數月,請太后降下懿旨,寬恕了臣懈怠之過。”
有張寧打頭,馬寧立馬帶著一幫勛貴子弟哀聲乞求了起來。
好好的慈慶宮,這會兒顯得嘈雜猶如鬧市。
孫太后黛眉成川,眼里閃過一絲慍怒。
徐永寧見狀趕忙輕咳一聲,看向張寧、馬寧等人:“夠了!太后當面,如何這般吵鬧!”
將眾人壓住后。
徐永寧臉上擠出笑容,站起身抱拳作揖:“太后,臣等非是忤逆圣意,亦非想要討得太后懿旨。只是覺著,若是太后能與陛下那邊說上一說,他們這些人里頭若是有手腳不干凈的,便將得的好處還回來,若有懈怠瀆職的,貶黜即是。如今郕王殿下為軍機要處蒙蔽遮掩,似是說京營里頭但有不法,便都要定以死罪,如此是否又太過苛責,屆時亦會讓陛下背上苛待功臣之后的誹議……”
聽到徐永寧這般說,孫太后亦是眉頭一挑。
她側目看向一旁的女官:“皇帝今日在何處?”
女官上前兩步,低眉順眼,小聲說道:“陛下如今每日都是在武樓或者西苑那邊,若無無事了便在乾清宮懋勤殿里頭。”
后面的話女官便沒往下說了。
畢竟如今皇帝忽然多了個操弄火器的癖好,也算得上是人盡皆知了。
倒是讓人沒想到,聽聞軍器局、兵仗局和王恭廠那邊,似是為了討好圣意,最近愈發忙碌,都盼著能弄出新玩意,入了皇帝的眼。
孫太后點點頭,看了徐永寧和眼前這幫哭哭啼啼的勛貴子弟:“去看看皇帝現在何處。”
徐永寧等人聞言,頓時一喜。
女官自去打聽皇帝的消息。
宮外。
京軍大營。
泰寧侯陳瀛,正護著郕王殿下,帶著士卒擋住面前以孟俊為首的一眾勛貴武將。
在朱祁鈺和陳瀛身后,是十多名今日被緝拿的京營武將。
“你們這是要做什么!”
“難道爾等想要沖撞郕王殿下嗎!”
“還是想劫走這些犯官?”
陳瀛怒聲呵斥著這幫在今日忽然圍堵自己的京營勛貴武將們。
孟俊面色激憤,橫指陳瀛:“陳瀛!你個卑鄙無恥,幸進之徒!當真以為跟著陛下御駕親征,得了個軍機大臣的名頭,便能為非作歹,蒙蔽圣上和郕王嗎?”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罵聲。
孟俊又罵道:“似你這等得了天恩,一朝幸進之輩,若非你這奸佞存了打壓栽贓我等,好將我等排擠出去,竊占軍中權柄,因此蠱惑皇上,哄騙王爺,我等又豈會聚在此地!”
再一次的。
在場京營勛貴武將,隨著孟俊的斥罵,開始給陳瀛扣上打壓異己、蒙蔽圣聽的罪名。
眼看著群情激奮。
陳瀛回頭看向郕王:“殿下,您快帶著人將今日扣押的這幫不法之徒帶走,臣留在此處。”
要是郕王被這幫盛怒之中的莽夫給沖撞了,那可真的要出大事。
大營里,無盡的斥罵和叫囂,此起彼伏。
朱祁鈺原本也想著趕緊抽身離去。
當他剛要點頭抬腳的時候。
卻又想到那日武樓軍機要處議事的時候,皇兄對自己是那般的推心置腹,并委以重任。
忽的。
他站定雙腳,伸手將擋在身前的陳瀛拉開,而后直面眼前群情激奮的勛貴武將。
朱祁鈺臉色瞬間冷了下來。
“本王與泰寧侯乃是奉皇上圣旨辦事,整飭京營,爾等這是要作甚!”
一聲冷喝,現場稍稍安靜了下來。
朱祁鈺臉黑如墨,目光逼視著孟俊等人:“此番整飭京營,業已近月,京軍三大營二十萬兵馬,各營坐營官、把總人等,多非其人,玩愒茍祿,貪墨無恥!”
“更有甚者,私役壯卒,而以老弱就操!況其中不識行陣,不諳方略者尤!”
“兵政整肅,有備無患,皇命在上,勢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