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
隨著那一日兵部左侍郎在朝堂之上,公然喊出言南者該當死罪之后,整個朝廷都陷入了混亂之中。
前線的消息自從皇帝在雷家驛駐步不前,甚至轉而尋求與瓦剌決戰之后,便不再一日數報。
朝廷頓時對前線的詳細局勢,只能是兩眼一抹黑。
無數的猜測,在京師滋生。
所有人都在猜測,本就處于劣勢,身處亂局之中的皇帝,到底能不能打贏這一仗。
甚至于。
若是皇帝當真兵敗,局勢又會演變成怎樣。
到時候大明朝又該如何自處?
他們這些留守京師的官員,又當如何應對?
宮中更是變得風聲鶴唳,唯恐皇帝兵敗的消息哪一天突然就傳回來了。
聽聞慈寧宮那邊,皇太后就因為一名宮女在其查閱前線奏報的時候出了些動靜,就被太后狠狠的打了十板子,半條命險些都沒了。
宮人們于是越發的提心吊膽,謹小慎微,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唯恐招惹宮里的貴人們。
坤寧宮中。
驟然。
那明黃富麗的風榻上,一名年紀將將二十出頭,猛的自午后夢中驚醒。
女子黛眉微皺,先是用那雙明亮的桃花眼環顧四周,修長的鼻梁下,粉紅喜人的鼻翼微微翹起,櫻唇微啟,吐出一口濁氣,帶著幾分后怕和不安。
覺察出只是一場噩夢。
女子并非是旁人。
正是如今的大明正宮皇后錢氏。
錢皇后將腦中的噩夢殘影驅散,站起身來。
腳步輕盈移動。
至梳妝臺前。
錢皇后這才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從那詭譎的噩夢中恢復過來,兩眼汪汪似是含著一汪春水般的看向臺上梳妝銅鏡中。
只見那鏡中人花容月貌,美不勝收。
如此美人,當下卻是愁容滿臉,雙臂并攏托住下巴,望著鏡中的自己。
一聲輕嘆。
錢皇后微微側目看向后方。
是坤寧宮的宮女們聽到了皇后娘娘午歇起來的動靜,便進到內殿伺候。
“娘娘,今日比往常醒的更早了些。”
幾名宮女帶著梳洗的凈水、毛巾等物,還有一套干凈的衣裳,侍立在一旁。
錢皇后黛眉微皺:“本宮方才做了夢,那夢里……”
說至此處,錢皇后忽的停了下來。
那夢里皇上兵敗如山倒,被瓦剌也先俘獲,更是綁到了北京城下,大明震動,賊寇劫掠多日方才退兵,皇位易主。
這等話,終是不能隨意說出口的。
錢皇后立馬轉口道:“今日前朝可有消息送進宮?皇上圣駕如何?于謙去到前線了嗎?”
宮女們面露緊張。
為首的女官,亦是小聲回道:“娘娘,宮外今日還沒有消息,上一次的消息是皇上孤身犯險帶著千余人,去了宣府城。至于兵部那個于侍郎,想來也該到前線了。”
錢皇后眉心又是一緊。
都這么久了,前線依舊沒有好消息傳來。
自己一個婦道人家,這些年身居后宮,若皇帝當真出了事,自己這所謂的母儀天下,也就成了一句笑話。
而若是如自己今日夢中所見到的那樣。
只怕不光是大明的皇位易主,就連自己往后都要凄慘度過余生了。
畢竟自從七年前,被太皇太后看中,冊立為皇后,那一年自己才十六歲,可這么多年下來自己始終未曾為大明和皇上誕下一兒半女。
一旦皇帝出了事,自己又沒有皇子依仗,在這后宮之中結局便已經注定了。
想到這。
錢皇后心頭不由涌出一股沖動。
只要這一次皇帝能平安回來,自己定是要為皇上誕下一位皇子,定要為大明朝誕下一位皇太子!
皇后憂心忡忡,任憑宮女們為其梳妝。
忽然間。
坤寧宮外傳來一陣接連不斷的嘈雜。
錢皇后本有憂愁心煩,頓時臉色一冷,而女官亦是轉身就要出去訓斥。
卻聽外面忽然傳來一道大呼聲。
“勝了!”
“勝了!”
“大明勝了!”
“陛下打贏了!”
哐當一聲。
一支素金釵應聲落地。
女官和宮女們紛紛圍了過來。
只見錢皇后已經是滿臉呆滯,盡顯詫異,那雙能讓人沉溺其中的雙眼,更是瞬間充盈起來。
兩行清淚頓時滑落下來。
錢皇后整個人不住的顫抖著。
“贏了?”
“陛下真的打贏了?”
連問兩聲。
錢皇后已經整個人站起身,沖向外面。
宮女們只得慌亂跟隨在后。
“娘娘!”
“娘娘要去何處?”
錢皇后卻是頭也不回,一路沖向外面,因為激動而破了的聲音傳了過來。
“本宮是太皇太后當年親自冊封的皇后,是陛下的正宮!”
“本宮要去前朝!等著朝廷百官入宮奏報!”
前朝。
謹身殿內,留守京師的百官已經齊聚在此。
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震驚和詫異,眼神里透著濃濃的疑惑和不解。
在閣辦事的翰林學士、戶部右侍郎陳循,侍讀學士、兵部右侍郎苗衷,侍講學士、工部右侍郎高榖(gu)三人。
以及留守京師的吏部尚書王直、禮部尚書胡灐(ying)、刑部尚書金濂、工部尚書石璞、都察院左都御史陳鎰(yi)等人,悉數被京中官員圍堵著。
殿內上百官員更是七嘴八舌。
但無一例外,都是在詢問著前線的情況,皇帝的現狀,以及剛剛送到京師的捷報是否當真。
只是不管眾人如何詢問,陳循等人也同樣是面色復雜。
原本可以說是如喪家之犬的朝廷大軍,忽然之間就在皇帝的帶領下,打敗了瓦剌也先,打贏了這一場。
這等事情,除非皇帝換了一個人!
不然實在是讓人難以分辨前方究竟都出了什么事情,才會有這等捷報傳回。
禮部尚書胡灐目光中帶著一抹冷笑,看向在場面色各異的官員們。
這位宣宗駕崩之前為新帝留下的顧命大臣,語氣清冷的高聲喊道:“諸位,莫要忘了隨著捷報傳回的還有陛下的旨意,上頭都寫了什么,想必諸位也都清楚吧。”
這位自建文朝開始,至今歷經五朝的老臣一開口,整個謹身殿瞬間安靜了下來。
無他。
皇帝的那道旨意說是圣旨,卻更像是質問。
是御駕親征,身處前線的皇帝,對朝廷留守官員們的不滿和憤怒。
若是在此前,眾人還能有一絲僥幸心理。
可如今這等旨意卻是隨著前線大捷的消息一起回來的。
這就很值得品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