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河北岸。

遍地尸骸的戰場上，烽火狼煙，血腥沖天，鮮血染紅了大地，匯聚成流，涌入河水中。

浪花濤濤，夕陽日暮。

戰馬不安分的踏著前蹄，無數面旗幟如林，乘風飛揚。

“勝了！”

喜極而泣的護衛將軍樊忠，兩行清淚滾滾而下，在滿是血水污垢的臉上，劃出兩道淚痕。

但沒有人會去指責這位護衛將軍。

因為所有人都在歡呼著。

抬望眼。

此刻戰場上，躺著的是瓦剌人。

站著的是明人！

吳克忠和曹鼐兩人，幾乎是同時沖到了皇帝面前。

與身邊所有人一樣，齊齊的看向馬背上的皇帝，看向那面好似浸泡在血池中又撈起，正在不斷滴血的大明龍旗。

震驚奪目。

兩人對視一眼，只覺得這一幕讓人心神膽顫。

“陛下！”

“皇上！”

兩人和鷂兒嶺那邊的行在將領們，齊齊到了皇帝馬前，躬身作揖。

也是這個時候。

戰場上再次傳來如浪潮一般的呼嘯聲。

“明軍威武！”

“明軍威武！”

“明軍威武！”

“……”

然而慢慢的，呼嘯聲開始轉變。

數萬明軍齊齊的看向夕陽下那一面龍旗，看向高坐馬背，緊握旗桿的皇帝陛下。

夕陽的光芒灑在皇帝的身上，好似籠罩在一層光暈之中。

如神如圣。

“皇帝威武！”

也不知是誰率先喊了一聲。

隨后，數萬明軍無論傷員，齊齊虎嘯江河。

“皇帝威武！”

“皇帝威武！”

“……”

馬背上，受著所有將士矚目，經歷著虎嘯沖擊的朱祁鎮，終于是微微的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

他并不是想要在這勝仗之后的夕陽戰場上裝逼。

而是這一路沖鋒殺敵，早已脫力，渾身僵硬。

此時聽著周圍將士們的呼嘯。

朱祁鎮面露笑容，重新提起旗桿，勒住戰馬韁繩原地轉圈，環顧四方戰場上的明軍。

他一手緊握旗桿，一手重重的砸在胸前早已布滿傷痕的戰甲上。

“大明萬勝！”

“大明萬勝！”

于是乎。

戰場上的聲浪再次轉變。

“皇帝威武！”

“大明萬勝！”

“皇帝威武！”

“大明萬勝！”

“……”

生生不息，如浪如潮，前仆后繼。

曹鼐心驚膽戰的看著手持龍旗，渾身染血的皇帝，脖頸僵硬的看向周圍的明軍。

此刻。

這位首輔眼里看到的是一片狂熱。

是此地數萬大明將士，對馬背上這位皇帝至高的狂熱和誓死忠誠！

這種狂熱，自己上一次是在什么時候見到的？

曹鼐心中默默的回憶著。

是太宗永樂皇帝！

想到這里，曹鼐渾身一顫。

這位跟隨鷂兒嶺方向明軍一同沖過來的首輔，趕忙跪拜在地，高聲勸諫。

“陛下威武，親率三軍，張弓射敵，一箭取勝。”

“如今我軍得勝，虜寇潰逃，邊陲無恙，國家太平，臣請陛下班師回城，以作歇息。”

吳克忠亦是看向皇帝：“陛下，如今我軍得勝，三軍齊歡顏，賊寇敗逃，戰火已息，臣懇請陛下先行入城，待三軍休整飽食，班師回朝。”

朱祁鎮卻只是默默的看向眼前這些勸諫的人。

此刻。

他的胸中正有一股別樣的情緒激蕩著。

看著那些直到此刻，還站在戰場上，矚目自己的明軍將士們。

他心中明白。

這一次，不光是明軍勝了，不光是大明勝了。

還是自己勝了！

他沒有立即回答曹鼐、吳克忠的勸諫，而是扭頭看向已經停止哭泣，卻依舊漲紅著眼的樊忠。

“傳令三軍，清點傷亡，打掃戰場，不可使我兒郎棄尸荒野，護送傷員入城救治。”

樊忠重重點頭，雙手抱拳：“臣！領命！”

樊忠自去傳令各處。

而朱祁鎮則是看向戰場上的三軍將士。

他奮力的將旗桿插在地上。

而后指向那面早已破碎且沾滿血水的大明龍旗。

擠壓在胸中的激蕩，此刻盡數化作高呼。

“兒郎何在？”

“在！”

“在！”

“在！”

朱祁鎮雙手握住韁繩，在戰場上小范圍的轉動著。

“朕彼時誓言可曾踐行？”

“皇上重信如山！”

朱祁鎮滿身豪情，駕馬怒吼：“朕可曾沖鋒在前，與三軍并肩而戰？”

萬馬齊鳴，三軍齊吼。

“皇上陷陣斬將！”

戰馬停下，揚起塵煙，前蹄躍起。

朱祁鎮單手勒住韁繩，身子隨戰馬仰起，高舉右臂：“朕不負天下！”

再一次的。

三軍呼嘯。

“皇帝威武！”

聲浪疊起。

朱祁鎮略作停歇，而后單手一壓，三軍寂靜。

“傳朕口諭，考功錄冊，加賞各營，冊封三軍！”

“傳旨京師，撥付錢糧，朕要于邊陲犒賞三軍！”

如今一仗得勝，萬軍狂熱忠誠，卻也到了及時履行承諾，犒賞三軍的時候了。

戰場上再次沸騰。

投身軍伍之人，最怕的就是錢糧被克扣，軍功被隱瞞。

而皇帝如今卻要在戰場上犒賞三軍，加封三軍。

誰敢作假？

誰敢隱瞞？

曹鼐有心勸諫，像這等加封三軍，兌現當時承諾的事情，也可以等到班師回朝之后再做。

但看著此刻眼前的皇帝，聽著三軍將士的狂熱。

曹鼐很機敏的閉上了嘴，將心里的話壓下。

方才傳令各處的樊忠，也駕馬回來。

“陛下，宣府城來報，萬全都司已圍剿大敗洋河南岸瓦剌人，敵軍潰敗奔逃。”

朱祁鎮點了點頭。

這時候他終于是有空回到曹鼐、吳克忠等人面前。

當著曹鼐和吳克忠的面。

朱祁鎮看向眾人：“賊首潰逃尚存，當下非言班師之時，三軍將士傷亡，亦需救治，諸卿尚需勠力一處。”

他看向瓦剌人敗逃的方向，面上露出一抹笑容。

“兵家常言，窮寇莫追。”

“朕不知兵，不敢胡亂言語。”

“但朕卻也有一句話，想要說給諸位勸諫朕早日班師回朝的肱骨愛卿。”

鎖著眉頭的曹鼐，嘴角一抽：“皇上，萬不可再……”

他已經明白皇帝要做什么了。

只是話未說完，朱祁鎮便已經揮手打斷。

“曹卿，朕的話可沒有說完呢。”

曹鼐愣愣的閉上了嘴。

而朱祁鎮卻是面色從容，望著已經開始打掃清理戰場的明軍將士們。

“虎踞龍盤今勝昔。”

“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將剩勇追窮寇。”

“不可沽名學霸王！”

眾人面色俱是一變，皇帝意志已經清楚。

朱祁鎮如今攜大勝之勢，得三軍狂熱擁護，直接了當的當著眾人開口吩咐。

“傳令三軍，除清理戰場外，盡數返回宣府城。”

“命城中殺羊宰牛，犒賞三軍，休整一夜，養精蓄銳。”

“命城中兵馬齊出，探馬斥候遍撒，咬住瓦剌潰兵，襲擾后路。”

“也先老而未死，乃我大明心腹大患。”

“若不能乘勝追擊，削其精銳，朕心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