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書店不大。

老板娘正趴在柜臺上打盹。

陳銘走到教輔區，指尖劃過一排排練習冊，最終停在《高中數學同步精講》上——封面上印著基礎版25元字樣，正是他所需要的。

“阿姨，我要這本。”陳銘把錢放在柜臺上，剛才賣廢品整理鐵絲李叔給的14塊，再加上自己攢下來的10塊5毛，總共24塊5毛。

老板娘把厚厚的練習冊扔在柜臺上，塑料封皮發出“嘩啦”一聲響。

看一眼桌上的錢，她皺了皺眉：“還差五毛！”

“阿姨，通融一下吧，我就這些錢了！”

陳銘在帆布袋里找了半天，也找不出五毛，他沒打算動用老爸給的240塊。

老板娘愣了愣，把錢撥進抽屜里，練習冊往他面前推了推：“拿去吧，下次多帶五毛。”

“謝謝阿姨！”陳銘驚喜抬頭，連忙道謝。

“我兒子也跟你一樣大，沒考上重點，天天在家愁眉苦臉，已經去讀三中了！”老板娘盯著陳銘的帆布袋，看到了里面露出來的《初中基礎數學》練習冊，“他要是能像你這么努力就好了。”

“唉，聽說三中今年新加了個實驗班，提前二十幾天開學，剛好今天報到，也不知道跟一中的普通班比起來怎么樣。”

陳銘嘴巴動了動，沒接話。

走出書店時，陽光正好穿過梧桐樹葉，照在練習冊封面上。

今天是7月15號。

三中新加的實驗班已經開學了。

腦子里回想起書店老板娘的話，陳銘想起來，前世自己在工地上班的時候，無數次夢到上學時候的場景。

他曾不止一次想過，如果當初自己選擇了去三中讀書，會是什么樣？

為此，他還特地查詢過三中當時的開學報名時間，以及各種貧困生補助，獎學金申請條件。

三中開學時間是8月3日，距離今天還有18天。

可腦子里，卻沒有關于實驗班的任何記憶。

晃了晃腦袋，把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陳銘蹲在樹蔭下，迫不及待地翻開《高中數學同步精講》第一頁。

指尖劃過“集合”的定義，在例題的步驟上停下。

在“過目不忘”的加持下，那些定義他看一眼就記在了腦子里。

又有“時間變慢”的輔助，例題上每一個公式、每一個步驟都像活了過來，清晰得仿佛頂尖數學大師在耳邊講解。

他突然笑了，笑得肩膀發顫。

前世在工地搬磚時從沒想過，一本練習冊能讓他如此激動。

陳銘把練習冊小心翼翼地放進帆布包，往磚廠的方向走。

只買一本《高中數學同步精講》，一方面是因為現在錢不多，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三中開學考試只考數學一科。

開學考的成績排名，取決于是否能申請貧困生補助。

像陳銘這樣家庭條件差的學生很多。

每個人都申請補助的話，那就拿成績來說話。

所以陳銘暫時只打算先提高自己的數學成績。

十年的打工生涯，讓他基本上已經忘了初中學過的知識。

但家里還有以前的初中課本，數學過一遍他就能全部記住并理解。

然后再啃下《高中數學同步精講》這本練習冊，開學考一定能大放異彩。

路過郵政所時，他看見門口的一大塊公告欄上面，貼著一張“三中勤工儉學招聘”：食堂幫廚，管兩頓飯，每月300塊補助。

“正好！”

陳銘眼睛一亮，把招聘信息一字不落地記在心里。

有了這筆錢，生活費就不用愁了。

接下來只需要攢夠學費就行了。

一路小跑回到磚廠，把帆布包在房間里放好，拿出兩本練習冊和一本嶄新的筆記本在桌上擺好。

陳銘找出一支鉛筆，翻開廢品站撿的那本嶄新筆記本，目光閃閃發亮。

李叔的廢品站里，好東西是真的不多。

他也就翻出來了一本《初中數學基礎》練習冊和一本新筆記本。

握筆，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

陳銘在第一頁寫下：

——1：讀書才是唯一的出路，目標開學考前五十名，申請助學金，月考考進前五十拿獎學金。

——2：每天早上4點半起床，幫父親搬磚攢學費，預估收入100元每天。

——3：下午幫李叔整理廢品，預估收入25元每天。

——4：晚上補初中數學基礎，然后刷高中數學精講。

目標：學費2000元，當前有240元，差1760元。

……

寫完合上筆記本，陳銘起身關好門，快步朝著磚窯走去。

“哥，你來干什么？進來躲躲太陽啊！”陳蘭用鐵鍬拖著一鍬廢磚從磚窯里走出來，看見哥哥在磚窯大毛竹棚子外面發呆。

她把鐵鍬上面的廢磚一塊塊丟進旁邊的電動三輪車車廂里，又開口道：“爸說了，不用你來幫忙，讓你……讓你回屋看書去。”

“學費的事情他會想辦法，不需要你操心。”

陳蘭額前的碎發粘在臉上，泛白的小臉看起來有些憔悴。

2005年出生的她，現在2016年，才十歲！

陳銘沒說話，只是默默走進大棚，站在了那堆靠著磚窯墻壁碼放得整整齊齊、兩米多高的磚坯旁邊，爬進旁邊電動三輪車車廂里，一塊塊把磚坯往車廂里碼放。

磚廠制出來的磚要先露天曬干，接著把曬干的磚坯碼放到大棚遮蓋的磚窯墻壁邊上，最后才是等上一批紅磚出窯，才把磚坯搬進去碼放燒制。

重復搬動的過程很枯燥。

以往只有父親一個人工作，只能半夜1點鐘爬起來去把燒制好的紅磚裝車。

等車裝完時已經很疲憊需要休息，自然沒法再干別的事。

收入也就固定裝一萬塊紅磚得120塊工錢，偶爾掌控一下燒磚的火候，額外能拿100塊一天的補助。

現在陳銘加入進來，把磚坯搬進去燒也能賺錢的，一天的工錢是一百塊。

鼻尖充斥著粘土味、紅磚灰塵味道。

一只手一次只能拿一塊，沉甸甸的磚坯壓得胳膊直往下沉。

陳銘初中學過的物理知識，在時間的推移下如涓涓細流慢慢涌出，他不斷調整姿勢，通過杠桿原理拿磚的時候胳膊頂在胸口，省了不少力氣。

初中學過的知識，他并沒有因為十年打工生涯徹底遺忘。

而是被潛藏在了記憶深處，刺激之下源源不斷涌出。

知識的力量能省力氣，但是搬磚很累，陳銘沒一會兒就渾身濕透，全靠前世工地搬磚的肌肉記憶蘇醒，才能讓他堅持搬完一車磚。

以至于漸漸的，他甚至能算出一車磚能裝多少塊，應該怎么裝才能一趟多裝一點。

就像解數學題的時候，步驟清晰，目標明確。

兩者區別就在于搬磚渾身酸痛，雙臂發軟。

解題只需要動腦子，握住筆寫好字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