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貨大樓三樓大廳天花板掛著的吊扇，轉得慢悠悠的。

陳銘看著架子上掛著的一排深藍色護膝，標簽上印著“減壓氣墊”“符合人體工學”的文字。

他拿起最厚的一款，指尖按在氣墊上，陷下去的弧度均勻得像父親碼的磚。

導購員說這是新款，剛好八十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有了這護膝，父親就不用在搬磚裝車的時候，在膝蓋上綁棉布了。

他又走到賣書包的地方，給妹妹挑了一個天藍色的書包，拿了一盒圓珠筆、兩本厚厚的筆記本塞進書包里。

最后，是賣鞋子的地方。

陳銘給父親買了一雙類似靴子的勞保鞋，面料透氣舒適，最主要的是鞋頭的位置防砸。

接著給妹妹挑完一雙透氣運動鞋，才給自己買了一雙最便宜的。

想了想，他又跑到賣衣服的區域，給父親和妹妹各安排了一套。

至于他，穿校服就夠了。

結賬的時候，全部東西加起來，花了四百八十塊錢，前臺的導購員還送了他一個大尼龍袋，可以把所有東西都裝進去。

數競隊的補助金還剩下二十塊。

剩下的六百塊助學金，陳銘不打算動，要帶回去給家里。

縣城離鎮上的磚廠，有三十多里路。

補助金剩的二十塊錢，陳銘買了三個大饅頭和一瓶水，找零的錢坐上了去鎮里的公交車。

一趟公交車才兩塊錢，但是得坐二十多個站。

到站下車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過后了。

陳銘背著帆布包，扛著尼龍袋路過街上廢品站的時候，并沒有看見李叔的身影，他腳步頓了頓，沒有進去打招呼。

這個點才早上九點多，再加上天氣熱，街上的人不是很多。

陳銘一路回到磚廠，路過磚廠辦公室時，就看見磚廠的工人們都聚集在辦公室前的空地上面。

他才想起來，今天是磚廠發工資的日子。

會計劉大爺搬了張桌子出來，正在給大家計算工錢。

每個工人手里都拿著一沓裝車后開的票，按票數上累積的磚塊數量，來計算工資。

其中并沒有父親的身影，因為父親又要裝車，又要負責燒磚看火候，工資都是每天日結的。

當然了，也可能是磚廠老板看他們家實在是太過于困難，改成日結工資的話，不至于平時連買點東西都要預支或者找別人借錢。

本來大家等得無聊，正閑談拉家常，一打眼就看見陳銘。

嘈雜聲頓時消失不見。

“喲，你們看這是誰回來了？”王嬸標志性的聲音率先響起，陰陽怪氣道，“早說了讓這孩子跟我開磚機，你不聽。”

“這下好了，被學校退學了吧？白白浪費了那么多學費。”

其他人看見陳銘的樣子，也下意識的以為他被退學了。

不過大家只是小聲議論，有一句沒一句的數落著，不像王嬸那么光明正大的當面嘲諷。

陳銘沒有理會大家的議論，一言不發。

他腳步邁得很穩，在磚廠大棚里面下面穿行，沒找到父親的身影后，才朝著家里走去。

“哥，你咋回來了？”

端著碗面從廚房里走出來的陳蘭，看見哥哥回來，臉上的表情有些驚訝，又下意識道，“被退學了沒關系，爸早就說了，不管你學不學得下去，都是你的選擇。”

“我沒有被退學！”陳銘走進院子，把尼龍袋放在院里飯桌上，端起碗往肚子里灌了一碗水，路上買的那瓶水早喝完了。

待感覺喉嚨沒那么干了，他才問道：“爸呢？”

“爸去抓魚去了，你沒被退學，怎么這個時候回來？”陳蘭把面條放在桌上，雙手抓住耳朵捏了捏，感覺沒那么燙了才繼續開口道：“我再去給你做一碗。”

“我吃饅頭吃飽了。”陳銘搖了搖頭，解開扎住尼龍袋的帶子，“你看我給你帶什么好東西回來了。”

說著，他從里面拿出一個新書包，在半空晃了晃。

“哥……”

陳蘭一時間呆住了。

“你小子怎么回來了？”父親提著一個塑料桶和漁網走進院子，看見站在院子里的陳銘的時候，眉頭不自覺皺了皺。

“爸，老師給我放了一天假，讓我回家一趟！”

陳銘把書包塞到妹妹手里，揉了揉她的小腦袋，把她的頭發弄得亂糟糟的。

接著他又把裝在尼龍袋里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在院里飯桌上擺好。

陳蘭的表情已經從一開始的震驚，變成了欣喜。

父親在旁邊坐下來，沒有說話，等著陳銘的解釋。

很快，陳銘就把學校發競賽補助金和助學金的事情說了出來，又從帆布包里把裝有六百塊補助金的信封拿出來擺在桌上：“爸，這助學金我用不著，您拿著。”

父親沒說話，只是摸著桌上的護膝，粗糙的手在上面摩挲出輕微的“沙沙”聲。

他不擅長表達，但所有的情緒盡在不言中。

兒子爭氣了。

是真的在好好讀書！

心底壓著的那口氣，舒展了出來。

陳蘭早就興奮的拿著哥哥買的東西回房間了。

……

“爸！”

中午吃完飯后，陳銘跑到磚窯里，找到了正在搬磚的父親。

父親猛地回頭，眼里的笑意差點溢出來，卻故意板起臉：“你過來干嘛？老師給你放一天假，不好好休息。”

“我來鍛煉鍛煉，活動一下。”

陳銘幫著把剛出窯的青磚整齊碼放在電動三輪車上，指尖觸及磚面的溫度，突然想起數競資料上的“熱傳導模型”，笑道：“這次的磚燒得還挺勻。”

“那是。”父親的語氣里帶著點得意，“按你說的通風口角度調了，煤都省了半車。”

他頓了頓，從兜里掏出張皺巴巴的紙，是陳銘周末沒回家時寄來的信，邊角被汗水浸得發潮，“這字寫得不錯，比你小時候強。”

陳銘的喉嚨突然發緊，低頭繼續碼磚。

父親的膝蓋在護膝里轉動時，沒再發出以前那種骨骼摩擦的“咯吱”聲。

“磚廠新來了個技術員，大學生，說要搞什么科學管理，天天拿著計算器算產量，結果每次都比實際少兩百塊。”父親突然轉移話題，眉頭皺成了個川字，“我說他公式記錯了，他還不信，說我老頑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