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講《沁園春·長沙》的意象，大家把課本翻到對應頁面。”

劉梅把課本往講臺上一放，聲音平靜得像沒有任何起伏的柏油路。

她視線在李雪攤開的《高中數學同步精講》頓了頓，又滑過陳銘桌角露出的物理練習冊，最后落在后排幾個偷偷看漫畫的男生身上，眉頭直接擰成了個疙瘩。

“上課了，沒聽見是嗎？”

劉梅把教案往講臺上一磕，粉筆灰簌簌落在“沁園春·長沙”的板書上，白色的粉末在陽光里跳了跳，“把語文書拿出來背，十五分鐘把課文背誦下來。”

“下節課抽查背不出來的，把課文罰抄50遍。”

教室里頓時響起了稀稀拉拉的翻書聲。

李雪慌忙把數學書塞進桌洞，手肘不小心撞到陳銘的胳膊，導致他正在寫步驟的物理題草稿紙“刺啦”撕了一個角。

“聽說劉老師最嚴了。”李雪壓低聲音，飛快抽出語文說，“她以前是一中的實驗班班主任……”

陳銘“嗯”了一聲，把撕角的草稿紙撫平。

物理練習冊上，“傳送帶與物塊共速時間”的演算過程剛寫到關鍵步驟。

他下意識就握筆想繼續寫下去，劉梅的聲音就像鞭子一樣抽過來：“陳銘，你的語文書呢？”

陳銘抬頭看去，正好對上語文老師的目光。

那目光透過鏡片，帶著點審視，像在打量菜園里一株長得太扎眼的野草。

陳銘把壓在物理練習冊下的語文書抽了出來，封面上用紅筆寫的“紅=生命力”“翔=魚如鳥”格外顯眼。

這還是他昨晚晚自習給李雪講數學題的時候，順手翻了翻語文書寫下來的。

“看來你還沒忘這節課是語文課。”劉梅的語氣緩和了些，轉身在黑板上寫下“背誦全文”四個大字，粉筆劃過黑板的聲音像指甲刮過玻璃，“普通班不是放牛場，先把基礎抓牢再想別的。”

教室里立馬就響起了同學們低聲念課文的聲音。

一節課背誦下來《沁園春·長沙》，努努力還是能做到的，反正下節課才抽查，只要這節課不點自己名就行了。

陳銘翻開語文書，思維加速在他專注看課文的瞬間，就自動啟動。

周圍的背書聲突然變得很遠，像隔著層棉花。

書頁上的詞句開始和他見過的畫面重疊。

“萬山紅遍”就像是磚廠燒透的青磚窯，“百舸爭流”像工地上并排行駛的三輪車，就連“鷹擊長空”的擊字，都讓他想起父親用鐵棍捅開窯門時，火星子炸開的力道。

陳銘指尖在“萬類霜天競自由”下面畫了道波浪線，像昨晚草稿紙上畫的函數圖像。

他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果把“自由”比作傳送帶的速度，那“競”就是摩擦力，得夠勁才能往前跑。

“陳銘，你來背。”劉梅的聲音把他拽回現實。

在劉梅眼里，大家都在背誦課文，只有陳銘在看著課本發呆，那就得叫起來罰站。

全班的目光“唰”地聚過來。

李雪緊張的攥著書，后排的小胖子偷偷豎起大拇指，又飛快縮了下去。

陳銘眼神疑惑的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這才幾分鐘過去，怎么就叫自己起來背書了？

但他還是默默合上書站起身，從“獨立寒秋”背到“浪遏飛舟”，連注釋里的“同學少年”指革命青年都沒落下。

背誦到“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時，他的聲音頓了頓，想起父親蹲在磚廠門口抽煙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問句里藏著的，不止有豪情，還有些沉甸甸的東西。

劉梅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窗外的光，說了句“還行，坐下吧”后，又點了另一個男生，“張磊，你來背。”

張磊支支吾吾半天，磕磕絆絆背出開頭后，把“風華正茂”都給記混了。

劉梅嘆了口氣，開始逐句講解，從意象講到家國情懷，講得口干舌燥，拿起保溫杯抿了口茶。

陳銘趁機把物理練習冊翻開，剛算出“傳送帶傾角30°時的臨界速度”，下課鈴聲就響了。

“下節課抽查背誦或者默寫，你們自己看著辦。”

劉梅抱著教案從后門走出教室，路過陳銘座位時，腳步頓了頓，丟下一句：“物理再好，語文瘸腿也考不上大學。”

李雪等劉梅走遠了，才長舒一口氣：“嚇死我了，你實在是太強了，才幾分鐘就把課文背下來了，比實驗班的同學還厲害！”

她瞥見陳銘草稿紙上的物理題，突然想起什么，“對了，剛才有張紙條傳了過來，是給你的。”

陳銘接過紙條展開，陳洛的字跡像刻出來的一樣：“圖書館三樓，東邊第三個書架，資料很難。”

看完紙條的內容，他才想起來昨晚陳洛說過，周老師讓自己去圖書館拿競賽資料來著？

不過大家都在同一個班，寫紙條干什么？

陳銘搞不懂，把紙條折成方塊揣進兜里，趁著課間休息的十五分鐘，正好去把資料拿回來。

三中的圖書館在教學樓西側，爬樓梯時還能聽見實驗班的讀書聲，都下課了卻還這么拼，且讀書聲整整齊齊，和三班的松散截然不同。

三樓入口的柜臺后面，圖書館管理員老張頭正趴在《廬陵縣志》上打盹，下巴上的胡茬隨著呼吸一動一動的。

“大爺，我來拿數競隊的資料。”陳銘敲了敲柜臺。

老張頭猛地驚醒，老花鏡滑到鼻尖，露出渾濁的眼睛，上下打量著陳銘的普通班校服。

“數競資料？”老張頭把眼鏡推上去，指了指墻上貼著的通知，“實驗班的同學才能領，普通班的得主任簽字。”

陳銘一想就想明白了怎么回事，沒接話。

只是眼睛往東邊第三個書架上掃了一眼，就看到了東邊第三個書架最上層，露出的半截綠色封皮，書脊上“數競隊專用”幾個字燙了金，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周老師玩的這是哪一出？

特地把資料放在圖書館等待學生來拿？

直接批量復印下發不就行了？

陳銘心底泛起了疑問三連，指著那本書道：“大爺，是不是那本？”

老張頭聞言愣了愣，慢吞吞站起來。

他踩著板凳夠下那本書，只見封面上印著行小字：“已知f(x+2)=f(x)，f(1)=3/2，求f(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