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銘坐在床沿上，腳底沾滿泥土。

手里的電子表熒光還在眼前晃，“2016年7月15日”這行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指尖發麻。

視線挪到墻上，掃過那張已經卷邊的“全縣中學錄取分數線”單子。

上面的內容，他一眼就記住了。

其中的“一中620分，二中530分，三中480分”字樣，格外突出。

目光移到角落里“初中數學易錯點”的草稿紙上，停頓一秒后閉上眼睛，上面的“一元二次方程符號陷阱”，在腦子里清晰可見。

“過目不忘么……”

陳銘低聲呢喃，心臟不爭氣的狂跳，右手不自覺攥緊了電子表。

這特殊能力不是運氣，而是自己重生的饋贈！

此時，屋外傳來“咯咯咯”的雞叫聲，混著磚窯那邊的“轟隆”聲傳入耳朵。

陳銘把電子表和成績單揣進兜里。

起身推開木門，晨霧里的煤煙味裹著寒意撲來。

這味道，和十年后父親病床前的消毒水味完全不同，是充滿了希望的味道。

“哥，你醒啦？”

妹妹陳蘭端著面，從紅磚房右邊單獨搭建的小灶房里跑出來，她布鞋上面沾著泥巴，小腿上全是蚊子包，“爸說你昨天摔了，特地煎了個荷包蛋。”

面碗里的蛋是雙黃的。

陳銘喉嚨猛地發緊，望著碗里的面，心里五味雜陳。

從全家人離開家鄉到異地打工開始，父親和母親就一直在干苦力活，掙的錢基本上都拿去給姐姐治病了。

也就是去年姐姐的病好了，去了市里打工，家里的生活條件才稍微好一些。

可家里雖然窮，但是在吃的這一塊，父親卻從來沒有虧待過全家人。

出賣力氣掙的辛苦錢，除了拿來交兩個孩子學費的錢，剩下的就是用在了兩個孩子的吃上面。

老家很多孩子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導致普遍矮小瘦黃。

陳銘今年15歲，身高已經172了。

老家的同齡人在這時候卻連160都沒有。

嗦了口面，陳銘只覺得喉嚨發緊，想起了幾年后妹妹在電子廠流水線上的樣子。

明明手指都被機器軋掉了一小塊，纏著厚厚的紗布，卻還要趕工包裝手機殼，說“多掙點錢攢起來，先給哥娶個媳婦兒”。

陳銘強忍著酸澀的眼眶，邊吃面邊問：“爸呢？”

“剛睡下沒多久！”陳蘭聲音壓的很低，“昨晚一點鐘就起來裝車了，最后一車磚的時候，差點從車板上面掉下來，膝蓋都撞青了。”

陳銘的手猛地一顫，面湯灑在手上。

不燙。

卻像冰渣子似的扎人。

他記得父親的膝蓋。

前世父親就是因為這雙膝蓋，在工地摔斷腿后，沒得到好的醫治導致落下了終身殘疾。

以至于后來父親只能在建筑工地上，看料棚掙點零錢，每到下雨天就腿疼得直冒汗。

陳銘把只吃了一口的面碗遞給妹妹，轉身往父親的房間走。

木門沒有上鎖，推開后便看見父親躺在靠窗墊了草席的床板上，鼾聲像破風箱似的，每呼出一口氣，肚子就癟下去，突出高高的肋骨。

汗水把他那烏黑的頭發浸得貼在頭皮上。

陳銘永遠看不到父親的白發，因為都被染黑了。

鼻頭再次發酸。

還好，一切都來得及！

他回到自己房間，翻開那本《初中數學九年級下冊》，指尖劃過“二次函數”章節，紙頁粗糙的紋理蹭得指腹發癢。

目光專注盯著上面的內容時。

周圍的蟬鳴聲好像變慢了，磚窯的轟隆聲也變得遙遠。

外界一分鐘，在陳銘的感知里像過了三分鐘。

例題里的“頂點坐標公式(-b/2a)，(4ac-b2)/4a”清晰到甚至能在腦子里畫出函數圖像的開口方向。

課本第38頁的例題步驟上，有一個小錯誤：當a小于0時，拋物線應該開口向下，而書上印刷時寫成了向上。

這個錯誤前世老師講了三遍陳銘才記住，現在卻一眼就揪了出來。

除了過目不忘。

陳銘發現自己好像多了一個讓時間變慢的能力。

他握緊鉛筆，掏出成績單在背面認真寫下一行字。

——讀書，才是唯一的出路！

“哥，爸被吵醒了，讓你過去。”

陳銘攥緊課本走出房間，父親正蹲在門口靠墻抽煙，煙屁股扔了一地，像撒了把枯葉。

晨光從他佝僂的背影旁漏過來，在地上投下一道歪斜的影子。

“你電子廠陳叔剛打電話說上午來，你收拾下。”父親的聲音悶悶的，像被窯灰堵住了喉嚨，“他說廠里管三餐，第一個月就能發兩千塊，夠你買個新手機了。”

“爸！我不去電子廠，我要去三中讀書！”

陳銘把課本翻開遞過去，紙頁在他手里微微發顫，“我503分的成績夠三中錄取線，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再加上看書過目不忘，真的能學好！”

父親抬頭，眼里全是紅血絲，明顯沒有睡好。

他抓起地上的煙桿往泥地上一戳，火星濺起來燙到手也沒察覺：“讀三中？你王嬸兒子在那混了三年，現在還不是在電子廠打工，你能比他強？”

陳銘沒反駁，而是翻開課本隨便指一道題：“這道二次函數題，我用兩種方法解，您看著。”

他撿起一根小棍子，在地上畫出坐標系，先配方y=x2-4x+3=(x-2)2-1，算出頂點等于（2，-1）。

又用公式法代入數值，結果分毫不差。

末了還補充了一句：“當x=0時，y=3，所以拋物線和y軸交于(0，3)，課本上沒畫這個點，但解題時能用來驗證對錯！”

話音落下，父子倆誰也沒再說話。

父親捏煙桿的手抖了抖，抬頭望著遠處。

地上那道題他看不懂什么意思，但是印象深刻。

當年陳銘姐姐做這道題的時候，整整卡了一天，草稿紙都用了厚厚一沓。

沉默良久。

父親抽完最后一支煙，突然把煙桿猛地往地上一磕：“三中一學期要兩千，你怎么湊？你成績差成這樣，根本拿不到獎學金。”

陳銘心臟猛地一跳——有戲！

“我去撿廢品每天25塊，在磚廠幫工每天100塊，16天就能湊夠學費！”

說著，他從口袋里掏出那張背面寫著字的成績單，語氣堅定道：“而且我保證，開學月考考進年級前50，拿到獎學金！”

父親捏煙桿的手抖了抖，嘴里嘟囔了一句“你姐當年也說過這話”，視線望著遠方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