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幼兒園,空氣里浮動著潮濕的粉筆灰味。林小夏蹲在銹跡斑斑的滑梯下,石板縫里滲出的青苔正緩慢吞噬她粉色涼鞋的邊緣。她數著螞蟻排成的黑線,看它們搬運著面包屑,忽然有架歪歪扭扭的紙飛機掠過發梢,在她膝頭輕輕顫動,像只折翼的蝴蝶。
“這是我的!”藍格子襯衫的男孩從滑梯上跳下來,運動鞋在積水里踩出啪嗒聲響。林小夏攥緊紙飛機,看著他鼻尖沁出的汗珠,突然覺得自己裙擺上沾著的草屑成了重要證據:“你弄臟我的裙子了?!蹦泻⒌哪標查g漲得通紅,慌亂地掏口袋,掏出顆裹著透明糖紙的水果糖。糖塊邊緣已經微微融化,在掌心留下黏膩的痕跡。“給你,別告訴老師?!彼穆曇魩е耷?,仿佛被抓住把柄的小偷。
那天下午,他們坐在紫藤花架下分吃那顆糖。陳默的指甲縫里還沾著泥土,顯然是剛在沙坑里玩過。他小心翼翼地把糖紙疊成小船,放進金魚池。水面漾起的漣漪中,林小夏看見糖紙船載著夕陽的碎金,漂向池底搖曳的水草,像極了某種隱秘的約定。當糖紙船被水草纏住時,陳默急得直跺腳,林小夏卻咯咯笑起來,伸手把船解救出來。那一刻,他們誰也沒意識到,這場關于糖和紙飛機的邂逅,將成為往后歲月里最珍貴的序章。
小學三年級的轉學,意外成了命運的伏筆。當林小夏在新學校門口看見陳默背著黑色書包,踮腳張望的身影時,七月的蟬鳴突然變得格外清晰。他的劉海被汗水黏在額頭上,手里還攥著半塊融化的綠豆冰糕?!拔揖椭滥銜磉@里?!彼驯膺f給她,自己舔著沾滿糖水的手指。
從那以后,巷口的老槐樹成了時間的坐標——每天清晨六點半,陳默都會推著叮當作響的自行車等在樹下。車鈴上系著褪色的紅綢帶,那是他奶奶本命年剩下的布料。林小夏跳上后座的瞬間,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清脆的叩擊聲,像在演奏一首古老的歌謠。
“陳默,你騎慢點兒!”她尖叫著,手指深深陷進他洗得發白的校服布料里。男孩卻故意拐進顛簸的小路,聽著身后傳來的驚呼,嘴角不自覺上揚。有次經過菜市場,突然竄出條流浪狗,自行車猛地晃動,林小夏下意識抱住他的腰。那一刻,陳默蹬車的腳突然沒了力氣,連帶著車輪都磕到了路邊的臺階。
那個暴雨傾盆的傍晚,陳默把傘傾向她這邊,自己半個身子淋得透濕。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落在脖子上,他卻渾然不覺,只專注地看著前方的路。第二天,林小夏在他課桌里塞了把印著向日葵的新傘,傘柄纏著張字條:“這次換我撐傘?!比欢艑W時,她卻看見那把傘安靜地躺在教室角落,陳默背著書包站在雨里,沖著她笑:“兩個人淋雨,比一個人打傘有意思?!彼麄冊谟曛斜寂?,濺起的水花打濕褲腳,笑聲混著雨聲,在空蕩的街道上回響。
初中的走廊總是彌漫著油墨和橡皮的味道。林小夏趴在欄桿上,看著陳默和鄰班女生說笑的身影,手中的鋼筆突然失去控制。紅墨水在數學試卷上洇開,像朵正在綻放的血花。她盯著那片紅色,眼眶漸漸發燙,仿佛看見自己的心意被無情踐踏。那天傍晚,她故意繞遠路回家,卻在巷口撞見抱著作業本的陳默。
“聽說你把試卷撕了?”他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緊張。林小夏別過臉,卻看見他遞來的新試卷——錯題旁密密麻麻寫滿了解題步驟,字跡工整得近乎虔誠。在試卷最后,他畫了個小小的星空糖罐子,罐口飄出一縷青煙,寫著:“下次帶你去買真正的星空糖?!?
那個周末,陳默真的帶她去了文具店。當林小夏接過星空糖時,發現玻璃罐底部壓著張泛黃的糖紙——正是幼兒園時他們折船的那張。糖紙邊緣已經起皺,卻依然完整地保存著當年的夕陽?;丶业穆飞?,陳默突然說:“其實那天和她說話,是因為她問我借橡皮,我怕你誤會,才故意繞遠路去買糖?!绷中∠牡皖^踢著石子,心里卻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亂跳。
高三的教室永遠籠罩在白熾燈的冷光里。當林小夏的父母決定舉家搬遷時,她站在堆滿紙箱的房間里,突然聽見敲門聲。陳默抱著個鐵皮盒子站在門口,盒子表面貼著褪色的貼紙,那是他們小學時一起在文具店買的。
“這是你小時候折的紙飛機?!彼蜷_盒子,三十七架紙飛機整齊排列,每架翅膀上都寫著日期。最后一架的背面,用鉛筆寫著:“2023年6月7日,高考第一天?!绷中∠牡难蹨I滴在紙飛機上,暈開小小的水痕。陳默突然握住她的手:“等你回來,我們一起去看海?!?
分別那天,陳默站在月臺上,看著火車緩緩啟動。他舉起手中的紙飛機,用力向天空擲去。紙飛機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最終落在鐵軌旁的草叢里。林小夏趴在車窗上,淚水模糊了視線,卻依然能清晰看見陳默的身影,像棵倔強的小樹,站在風里,久久不肯離去。
高考結束那天,考場外的向日葵開得正盛。陳默捧著花束站在人群中,花瓣上的露水在陽光下閃爍。當林小夏把準考證遞給他時,他看見報考院校欄寫著“南京大學,物理學系”,喉嚨突然發緊。遠處傳來海浪般的蟬鳴,仿佛預示著新的開始。他們坐在操場的看臺上,看著夕陽一點點沉下去,陳默輕輕攬過她的肩膀,說:“以后的路,我們一起走。”
大學報到那天,林小夏在行李箱夾層里發現本泛黃的日記本。紙頁間夾著片干枯的銀杏葉,葉脈清晰可見,上面用鉛筆寫著:“如果能考上同一所大學,就向陳默表白?!彼男奶蝗患涌?,仿佛回到了那個緊張又期待的高三時光。
傍晚的櫻花樹下,陳默從口袋里掏出個小盒子,銀戒指內側刻著兩個小小的名字,像兩顆永遠相依的星星?!澳阒绬幔砍踔袝r我摔了你的鋼筆,其實是因為……”林小夏話沒說完,陳默突然吻住她的唇。櫻花簌簌飄落,落在他們肩頭,仿佛時光在這一刻靜止。遠處傳來學生社團的吉他聲,唱著關于青春和愛情的歌謠。
大學四年,他們一起泡圖書館,在操場看流星雨,在教學樓的天臺上吃泡面。有次考試周,林小夏連續熬夜復習,發起了高燒。陳默翹課照顧她,給她熬粥,用濕毛巾敷額頭。當她迷迷糊糊醒來時,看見陳默趴在床邊睡著了,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陰影。那一刻,她突然覺得,就這樣一輩子也挺好。
畢業十年后的春天,林小夏和陳默帶著女兒回到母校。紫藤花架依然在原地,只是藤蔓更粗壯了些。他們在當年分糖果的地方坐下,女兒蹲在一旁玩紙飛機。陳默突然從口袋里摸出顆星空糖:“小夏,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林小夏剝開糖紙,甜味在舌尖散開。陽光穿過樹葉縫隙,在陳默臉上灑下細碎的光斑,恍惚間又回到了那個幼兒園的下午。遠處的操場上,孩子們的笑聲此起彼伏,像一串永遠不會褪色的音符。她轉頭看向身旁的男人,突然明白:最好的愛情,不是轟轟烈烈的誓言,而是細水長流的陪伴,是時光里永不凋零的青梅樹。
女兒跑過來,舉著紙飛機說:“爸爸媽媽,我的飛機飛好遠!”陳默笑著把她抱起來,指著天空說:“等你長大了,也會像這架飛機一樣,飛向更廣闊的天空。但不管飛多遠,家永遠在這里。”林小夏靠在他肩頭,看著女兒天真的笑臉,心里滿是溫暖與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