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丸星的風沙，似乎永遠不知疲倦地拍打著“有家機修”那面千瘡百孔的帆布棚壁，發出“噗噗噗”的悶響，如同一個得了肺癆的老人在不停地咳嗽。棚子外，那艘名為“銹鐵號”的星際貨船，如同一個巨大的、色彩斑斕的、剛從精神污染主題樂園里開出來的移動展品，靜靜地停泊在沙地上。

熒光綠打底！死亡芭比粉斑點！屎黃色流淌條紋！三種顏色以一種極其狂野、極其抽象、極其挑戰人類視網膜承受極限的方式，在船殼上肆意交融、碰撞、流淌！在泥丸星灰蒙蒙的天光下，這艘船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能灼傷靈魂的詭異光芒！路過的拾荒者紛紛側目，眼神里充滿了“這玩意兒開出去真的不會被星盜當成太空垃圾直接轟掉嗎？”的疑惑和敬畏。

王胖子叉著腰，站在距離“銹鐵藝術號”（他私下給起的名字）三步遠的地方，瞇著眼，欣賞著自己的“杰作”。他臉上沾著幾點沒擦干凈的熒光綠漆，頭發被風吹得像個鳥窩，工裝褲膝蓋上還蹭了一大塊屎黃色的油污。他手里捏著一張皺巴巴的、用廢機油桶標簽背面寫的賬單，上面歪歪扭扭地列著幾項：

除銹（深層刮骨療毒版）—— 50星幣

補強（鋼板糊墻版）—— 80星幣

靈魂噴漆（材料費+藝術加工費）—— 70星幣

雜項零件（螺絲、膠帶、鐵絲等）—— 20星幣

手工費（含精神污染補貼）—— 100星幣

總計：320星幣！

王胖子看著那個數字，嘴角勾起一抹“奸商”的微笑。三百二十星幣！夠他吃多少頓糊糊？夠給鐵皮換幾個密封圈？夠買多少焊槍續命能量塊？想想就美滋滋！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如同幽靈般，畏畏縮縮地、一步三回頭地，從遠處沙丘后面挪了過來。正是“銹鐵藝術號”的艦長——茍富貴！

他今天沒穿那身洗得發白的舊制服，換了一身更破舊的工裝，臉上皺紋深得能夾死泥丸星特產沙蠅，眼神躲閃，腳步虛浮，像剛被帝國稅務局抄了家。他搓著手，走到王胖子面前，臉上堆砌起一種比哭還難看的、極其“真誠”的笑容：

“王…王師傅…早…早啊…這…這船…看著…呃…精神多了！有…有靈魂！絕對有靈魂！”他努力讓自己的目光避開那刺眼的配色，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

“那是！”王胖子下巴一揚，把賬單“啪”地一聲拍在茍富貴胸口，“老板！活兒干完了！精神！有靈魂！關鍵還結實！承惠，三百二十星幣！現金還是刷卡？哦，泥丸星沒刷卡，現金！趕緊的！一手交錢，一手交船！”

茍富貴如同被燙到一樣，手忙腳亂地接住那張油乎乎的賬單。他低頭掃了一眼那個觸目驚心的數字，臉上的笑容瞬間垮塌，變成了真正的苦瓜臉！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下撇，眼皮瘋狂跳動，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三…三百二？！”茍富貴的聲音都劈叉了，帶著哭腔，“王…王師傅！這…這也太…太貴了吧？！除銹…補強…噴漆…零件…手工…還…還有精神污染補貼？！這…這補貼是什么玩意兒？！”

“補貼？！”王胖子眼睛一瞪，指著那艘“銹鐵藝術號”，理直氣壯，“老板！您看看！您好好看看！這配色！這藝術感！這靈魂沖擊力！我噴的時候差點被自己噴瞎了！眼睛疼！腦子嗡嗡的！精神受到了嚴重創傷！這不得補貼點醫藥費？！三百二！良心價！童叟無欺！概不賒賬！”

茍富貴看著那艘散發著“靈魂沖擊力”的船，感覺自己的精神確實受到了創傷，胃里一陣翻騰。他捂著胸口，仿佛心臟病發作，聲音顫抖：

“王師傅…王大師！您…您行行好！我…我這小本生意…剛起步…船還沒開張…兜里…兜里實在沒那么多現錢啊！您看…能不能…能不能…分期付款？我先給一半？一百六！剩下的…等跑一趟短途回來…連本帶利…一定還上！利息…利息按泥丸星…呃…市場最高價算！行不行？”

分期付款？利息按市場最高價算？王胖子心里冷笑一聲。泥丸星的市場最高價？那跟高利貸有什么區別？這老小子！想空手套白狼？糊弄鬼呢？！

“分期？”王胖子抱著胳膊，臉上露出一種“我懂你”的、極其市儈的笑容，“老板！人在江湖飄，誠信第一條！分期…也不是不行…”

茍富貴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

王胖子話鋒一轉，笑容變得如同盯上肥羊的餓狼：“不過嘛…泥丸星這地界…風險高！物價漲得快！利息…可不能按現在的市場價算！得按…預期通脹率！復利！日結！利滾利！這樣吧…今天先付一百六！剩下的…三天后還！連本帶利…算你…三百五！怎么樣？夠意思吧？”

“三…三百五？！”茍富貴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三天利息三十星幣？！這比星盜還黑啊！“王…王師傅！這…這利息…也太高了吧？！比‘齒輪迷城’的黑市放貸還狠啊！”

“高？”王胖子嗤笑一聲，“老板！風險高！懂不懂？！萬一您這‘銹鐵藝術號’開出去…半道被星盜劫了？或者…引擎炸了？或者…被這靈魂涂裝嚇自爆了？我找誰要去？！高風險！高回報！天經地義！要不…您現在付全款？三百二！一分不少！立馬開走！”

茍富貴臉都綠了！付全款？殺了他也拿不出三百二！他看著王胖子那副“愛要不要”的嘴臉，又看看自己那艘“精神污染”號，一咬牙！一跺腳！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

“行…行！王師傅！分期就分期！利息…利息就按您說的！”茍富貴聲音帶著壯士斷腕的悲壯，“今天…今天先付一部分！”

他哆哆嗦嗦地伸手，在懷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來的…卻不是星幣袋！而是一個鼓鼓囊囊、用某種劣質合成革縫制的、邊緣都磨得起毛的小袋子！袋子表面沾著油污和沙塵，看起來臟兮兮的。

茍富貴小心翼翼、如同捧著稀世珍寶般，將袋子遞到王胖子面前，臉上擠出一個極其“真誠”的笑容：

“王師傅…您看…這個…先抵一部分？上好的能量塊！純度…呃…純度絕對高！帝國軍工標準！跑長途！動力足！續航久！比星幣實在！您收著！抵…抵一百星幣！怎么樣？夠意思吧？！”

王胖子狐疑地接過袋子。入手沉甸甸的，但手感…有點怪？不像能量塊那種均勻的、略帶彈性的晶體觸感，反而…有點沙沙的？顆粒感？他掂量了一下，剛想打開看看——

轟——！！！

腦子炸了！！！

不是比喻！是真的感覺被信息洪流正面轟擊了天靈蓋！

首先發難的，是“銹鐵藝術號”船尾那臺剛剛被王胖子“刮骨療毒”過的主引擎！一個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般尖銳、驚恐的咆哮聲在他腦中炸開：

“假！假的！全是假的！！”

“摻沙子了！糊弄鬼呢？！”

“這玩意兒！純度負的吧？！”

“雜質含量起碼百分之五十！！”

“一股子劣質石英砂摻機油的餿味兒！！”

“敢喂老子吃這個？！！”

“老子立馬就炸缸給你看！！”

“轟！轟！轟！大家一起玩完！！！”

緊接著，是船殼！那剛被噴上“靈魂涂裝”的裝甲板！發出了更加凄厲、更加絕望的哀嚎：

“艦長！你他媽還是人嗎？！”

“拿這玩意兒抵債？！”

“這能量塊！用了會爆炸啊！！”

“絕對會爆炸！！”

“雜質太多！燃燒不穩定！！”

“高溫高壓下！直接變炸彈！！”

“你想把老子炸成宇宙煙花嗎？！”

“老子剛穿的新衣服（漆）！還沒捂熱乎呢！！”

“王師傅！救命啊！別收！千萬別收！！”

引擎的咆哮！船殼的哀嚎！如同兩把燒紅的鐵鉗，狠狠夾住了王胖子的太陽穴！震得他腦仁嗡嗡作響！眼前金星亂冒！

他猛地低頭！看著手里那個鼓囊囊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袋子！手指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

“上好的能量塊？純度絕對高？帝國軍工標準？”王胖子緩緩抬起頭，臉上那點市儈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如同看死人般的眼神！他死死盯著茍富貴那張寫滿心虛和驚恐的臉，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冰碴子：

“艦長…您這‘上好’的能量塊…心聲挺熱鬧啊？”

他掂了掂袋子，動作帶著一種危險的韻律：

“聽聽！聽聽它們在說什么？”

王胖子模仿著引擎那尖銳的咆哮：

“假的！全是假的！摻沙子了！糊弄鬼呢？！”

又模仿著船殼絕望的哀嚎：

“用了會爆炸！絕對會爆炸！雜質太多！燃燒不穩定！高溫高壓下！直接變炸彈！”

茍富貴的臉色瞬間由綠轉白！再由白轉青！最后變得如同泥丸星的沙土般灰敗！冷汗如同瀑布般從他額頭上淌下！他嘴唇哆嗦著，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蹌了一步！

“王…王師傅…您…您別聽它們瞎說…這…這能量塊…好…好著呢…”茍富貴的聲音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好著呢？”王胖子嘴角咧開一個極其猙獰的笑容，他猛地將袋子舉到茍富貴眼前，幾乎要戳到對方的鼻尖！“艦長！糊弄鬼呢？！要不…咱現在試試？！”

他另一只手指向“銹鐵藝術號”的引擎艙口，聲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

“我現在！就把您這‘上好’的能量塊！全給您那寶貝引擎灌進去！讓它跑一圈！看看是動力澎湃？！還是原地升天！炸成一朵照亮泥丸星夜空的——大！煙！花？！！”

“轟隆——！！！”

王胖子的話音剛落！仿佛是為了配合他的威脅！“銹鐵藝術號”那臺主引擎，猛地發出一聲沉悶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野獸般的咆哮！排氣管“噗”地噴出一股濃烈的黑煙！整個船身都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仿佛在無聲地吶喊：“不要啊——！！！”

這突如其來的“引擎抗議”，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別！別別別！王師傅！息怒！息怒啊！！！”茍富貴嚇得魂飛魄散！他猛地撲上來，一把抱住王胖子舉著袋子的手臂（動作快得不像他這個年紀該有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極度的恐懼，“我錯了！我錯了！王師傅！是我不對！我不該糊弄您！這…這能量塊…是…是有點…有點瑕疵…我…我這就拿走！拿走！您千萬別試！千萬別！我這船…我這船可經不起炸啊！三百二！三百二星幣！我…我這就想辦法！砸鍋賣鐵！賣褲子！也給您湊齊！您…您等我！等我幾天！一定！一定送來！”

他一邊語無倫次地哀求，一邊手忙腳亂地從王胖子手里搶回那個燙手山芋般的袋子，如同捧著個點燃的炸藥包，看都不敢再看一眼，轉身就跑！腳步踉蹌，幾次差點摔倒在沙地里！背影狼狽得如同被惡狗追趕的兔子！

王胖子站在原地，看著茍富貴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又低頭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錢沒拿到），再抬頭看看那艘在風中微微顫抖、散發著“靈魂光芒”的“銹鐵藝術號”…

一股強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纏繞上他的心頭。

“人在船廠飄，挨宰要留神…”王胖子喃喃自語，眉頭緊鎖，“這艦長…摳門摳到骨子里了！連能量塊都敢摻沙子糊弄…這船…這船真開出去…別半道上…真掉鏈子啊…”

他仿佛已經看到，在冰冷的星空中，那艘涂著熒光綠、死亡芭比粉和屎黃色的“藝術號”，引擎突然爆出一團不祥的火光，然后…化作了一朵短暫而凄涼的宇宙煙花…

王胖子打了個寒顫，裹緊了油膩的工裝，感覺泥丸星的風沙，似乎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