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的鹵味攤飄出第一縷香氣時，天邊剛泛起魚肚白。他往鹵湯里扔桂皮的動作頓了頓，指腹摸到塊凸起的老繭——那是三十年前在“破風號“鏢船的引擎艙里留下的，當時為了徒手卡住崩飛的齒輪，右手食指差點被絞成肉末。

“王師傅，來兩斤醬牛肉。“穿工裝的男人把飯盒遞過來，飯盒上印著“星際廢品處理廠“的字樣。老王用刀背敲著牛肉，突然看見男人袖口沾著的銀灰色粉末，那是澤爾甘帝國飛船特有的鈦合金氧化層，遇熱會散發出淡淡的杏仁味。

“你們廠又收著好東西了？“老王往飯盒里舀湯汁，蒸汽模糊了他眼角的皺紋。男人嘿嘿笑：“昨兒拉來堆外星破爛，有個小伙子蹲在那兒挑了一下午，說要攢個機器人。“

老王的刀頓了頓。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張偉，是在三年前的廢品站。那小子穿著洗得發白的工裝，正用扳手敲著塊扭曲的金屬板——那是安卡拉偵察艦的能量導流罩，老王認得上面的螺旋紋路，當年他就是靠這玩意兒從海盜窩里換了艘逃生艇。

“這玩意兒能賣錢？“張偉舉著導流罩問，臉上沾著的油污讓他看起來像只剛從泥潭里爬出來的貓。老王蹲在旁邊啃饅頭，看見他腳邊堆著的零件：澤爾甘飛船的備用線路像盤亂麻，蟲族母艦的生物膠管還在微微蠕動，最離譜的是個安卡拉晶體人的感光鏡片，被改成了簡易放大鏡，正對著太陽烤螞蟻。

“攢機器人？“老王把最后口饅頭塞進嘴里，“這些破爛連型號都對不上，小心裝起來是堆會跑的廢鐵。“

張偉沒說話，只是從帆布包里掏出個地球產的舊主板，上面的電容被焊得歪歪扭扭。他把安卡拉鏡片扣在主板上，突然冒出串火花，鏡片竟亮起淡藍色的光，在地上投出個模糊的笑臉。

那就是鐵蛋的雛形。

接下來的半年，張偉的帆布棚成了城中村最奇怪的角落。每天都能聽見扳手敲擊的叮當聲，有時還會傳出滋滋的電流聲，嚇得王寡婦家的貓總蹲在墻頭哈氣。老王收攤后會過去瞅兩眼，看著那些外星零件在張偉手里逐漸成形：

澤爾甘的能量導管被彎成機械臂，關節處纏著地球產的絕緣膠帶；蟲族的生物膠管改成了散熱系統，能隨著溫度變化收縮擴張；最絕的是那顆安卡拉感光鏡片，被嵌在方形的金屬頭上，成了會眨眼的“眼睛“，鏡片里還殘留著偵察艦的星圖數據，偶爾會閃過獵戶座的輪廓。

“給它裝個語音模塊唄？“老王把剩的鹵汁倒進張偉的搪瓷碗，“總不能讓它當啞巴。“

張偉從廢品堆里翻出個地球產的舊收音機，拆出里面的喇叭往鐵蛋胸口一塞。通上電的瞬間，喇叭里突然傳出段滋滋的電流聲，接著冒出句含糊的“你好“——那是安卡拉偵察艦的歡迎語，被收音機的調頻信號扭曲成了奇怪的腔調。

鐵蛋學會的第一句話是“奧利給“。那天張偉在修澤爾甘飛船的報廢主控臺，屏幕上正好循環播放地球的健身視頻。鐵蛋的感光鏡片突然對準屏幕，喇叭里就蹦出了這句口號，嚇得老王手里的鹵味勺都掉了。

有次暴雨沖垮了帆布棚，張偉抱著鐵蛋往老王的鐵皮柜底下鉆。當時鐵蛋的生物膠管還在漏水，藍色的能量液混著雨水滴在地上，像串會發光的珠子。老王看著張偉用塑料袋給鐵蛋裹“雨衣“，突然想起當年在異次元裂縫，自己也是這樣用帆布裹住“破風號“的導航儀。

“這機器人還挺機靈。“老王遞過去塊抹布，看見鐵蛋的機械臂笨拙地接過，鏡片上的光點晃了晃，像是在道謝。它的存儲器里不知何時被張偉灌進了地球數據庫，會模仿各種奇怪的聲音：早上學公雞打鳴，中午學收廢品的喇叭聲，晚上居然會哼《鄉村愛情》的主題曲，嚇得路過的安卡拉信使差點摔了能量水晶。

鐵蛋第一次完整說出句子，是在張偉給它裝上新電池那天。當時老王正往帆布棚上釘鐵皮，突然聽見身后冒出句“王師傅好“，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的收音機。他回頭看見鐵蛋舉著塊澤爾甘能量水晶，鏡片上的光點組成個歪歪扭扭的鞠躬圖案，水晶里還嵌著半塊鹵豬耳——不知這機器人啥時候偷偷藏的。

現在的鐵蛋早就不是當初那堆破爛了。它會幫張偉扛工具箱，會用機械臂給三蹦子擰螺絲，偶爾還會舉著老王送的鹵雞爪蹲在車頂啃，雖然沒牙，卻能把骨頭啃得咯吱響。它的語音模塊吸收了太多地球信息，從直播熱梗到廣場舞神曲，每天都能冒出新花樣，唯獨對老王始終用著那句略顯生硬的“王師傅好“。

此刻老王往鹵湯里撒了把花椒，看著香味在巷口散開。帆布棚里傳出鐵蛋的喊叫聲，這次是新學的“拿捏了“，接著是張偉敲扳手的叮當聲。遠處的霓虹燈映在鐵皮柜上，像極了“破風號“儀表盤的余暉。

老王摸出藏在床板下的舊照片，上面是“破風號“的船員合影，年輕的自己站在最左邊，手里舉著塊安卡拉能量水晶，笑得露出兩排白牙。照片邊角已經泛黃，但水晶的藍光仿佛還在閃爍，和鐵蛋鏡片上的光芒一模一樣。

他把照片塞回床板，聽見帆布棚里傳來鐵蛋播放的《水手》，鄭智化的歌聲混著電流聲，竟有種奇異的溫柔。老王突然明白，有些星艦的靈魂不會隨著墜落而熄滅，它們會變成廢鐵堆里的機器人，變成鹵味攤前的星塵，在某個尋常巷口，繼續闖蕩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