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禮！？

李倓腦海中閃過一道亮光。

他終于想起了那個被自己遺忘的人。

陳玄禮——馬嵬之變的最大推手，同時也是唐隆政變的功臣之一。

唐中宗暴斃后，皇后韋氏效仿武則天臨朝稱制。

彼時尚為臨淄王的李隆基與太平公主合謀，召集千騎軍官，于唐隆元年發動政變，誅殺韋后，共推睿宗李旦復辟。

其中陳玄禮因功升侍衛將軍。李隆基登基后，擢升其為龍武大將軍，統領左右龍武軍。

正因其參與過唐隆政變，積累了豐富的政變經驗，從而為日后的馬嵬逼宮奠定堅實的基礎。

只不過，歷史上對誰是馬嵬政變的主謀眾說紛紜。

有人說是陳玄禮主謀，也有人說是太子主謀。

李倓則更傾向于太子知情，但并沒有給予肯定答復。

這樣也能說通，在馬嵬之變后，太子為何沒能登基，反而自導自演了一幕父老遮留的大戲，為的就是與唐玄宗分道揚鑣。

當然，這只是李倓個人的猜測。

也有可能陳玄禮只忠于李隆基，于是政變成功后果斷拋棄太子，轉頭請罪自罰，使得李亨里外不是人，不得已才與皇帝分道揚鑣。

不論哪種說法正確，陳玄禮作為馬嵬政變的最大推手，這點毋庸置疑，因此找他合謀絕對是上上策。

辭別魚朝恩后，李倓果斷朝軍營方向走去。

作為本次出逃的最高禁軍將領，陳玄禮責任重大，所以除了必要的覲見外，他吃住都在中軍大帳內。

“殿下，這錢……”王熊抱著個托盤，嘴角一直翹著，好像那是他的錢一樣。

看他一臉財迷樣，李倓笑問道：“你很喜歡錢？”

“當然……”

話到嘴邊，王熊又改口了，憨笑著撓了撓頭，“家里窮，阿耶的葬禮都是舉債辦的，額妹子的嫁妝到現在還沒著落呢。”

李倓道：“這錢你拿一些。然后讓張敬軒分給眾弟兄。雖然不多，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告訴弟兄們，只要大家齊心協力，富貴絕對少不了。”

“那不成！”王熊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既然要分給弟兄們，額怎么能先拿，那不成吃獨食了？吃獨食的事額絕對不干。”

李倓詫異地看了眼王熊，愛財但又不吃獨食，性格憨厚忠貞，簡直是忠勇無二的護衛。

“說得好，咱絕不吃獨食，日后多殺幾個逆賊，本王親自給你邀賞！”

“謝殿下！”王熊激動道：“殿下，額要是親手砍下安祿山的首級，能不能給額封個國公當當？”

李倓豪氣揮手：“你要是能砍下安祿山的首級，本王為你請賜國姓，封王爵！”

“殿下不騙額？”王熊呼吸粗重，虎目圓睜。

“大丈夫一口唾沫一個釘，絕無戲言！”

“那殿下便瞧好了。”

……

與此同時，宿衛驛站北方的中軍大帳內。

燈火如豆，不甚明亮。

陳玄禮隱在燈火后，臉色晦暗不明，銳利的目光死死注視著堂下那個泣涕不止的士卒。

“爾方才所言若查實為污蔑，可是要受反坐的，你想好了再說！”

那士卒滿臉悲戚，不斷叩首：“小人愿以闔家性命擔保，郎君定是被那張敬軒所害。”

“你且將原委細細道來……慢！”

陳玄禮對帳內其他人道：“你們都出去，三丈之內任何人不得靠近，違令者斬！”

“喏。”眾侍從紛紛弓腰退卻。

不到片刻，營帳內只剩下了陳玄禮與那士卒。

陳玄禮神色莫測，道：“說。”

“喏。”那士卒回憶道：“今日亥時，張敬軒找到郎君……也就是劉旅帥，稱太子要殺楊右相以清君側……”

“慢！”燈火倏地一跳，將陳玄禮的臉映的通紅，“你說這是太子的命令，可有證據？”

“大將軍只需拿下張敬軒，一問便能知。”那士卒叩首。

“放肆！”

陳玄禮勃然大怒道：“本將行事還需爾置喙？！污蔑太子爾到底是何居心？今日若拿不出證據，我必將你千刀萬剮，以儆效尤！”

那士卒頓時被嚇的面無人色，渾身都在打顫，一個勁的磕頭求饒：“大將軍饒命，大將軍饒命，小人所言句句屬實，絕不敢哄騙大將軍。”

陳玄禮此時卻無任何怒意，捋著胡須沉思起來。

自貴妃楊氏入宮以來，整日魅惑天子，使陛下沉溺于后宮而無法自拔，不得已托朝政于李林甫、楊國忠這等奸佞之輩。

這才姑息縱容養出一個雜胡白眼狼安祿山，毀了陛下半生的心血，甚至逼的天子棄了長安，惶惶如喪家之犬。

而今李林甫早已身死，活著的只剩下楊氏兄妹這對奸佞妖女。

因此誅殺楊國忠，澄清宇內，便成了他心底最大的執念。只因始終未得恰當時機，才遲遲沒能付諸行動。

現在居然聽到太子有意要清君側，豈能不讓他大吃一驚。

大唐誰人不知，太子說是謹慎恭孝，實則懦弱無能。

面對小人誣陷也只知一意龜縮，全然不似圣人年輕時那般英姿偉岸。

他若有膽子逼宮，還能讓李林甫逼的兩度休妻和離、親信盡慘遭屠戮？

見證過圣人雄姿的陳玄禮，對這樣的太子嗤之以鼻。

不過，陳玄禮還是決定再確認一下。

他不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武夫，作為政變經驗豐富的老將，他自然明白所謂的清君側，實則就是造反，就是逼宮。

因此沒有強力的政治后臺撐腰之前，他是絕不會付諸任何實際行動。

陳玄禮盯向那士卒道：“將你所知全部道來，若有隱瞞本將定斬不饒！”

那士卒吞了口唾沫，唯唯道：“那張敬軒假借太子名義，誘騙劉旅帥共謀楊右相，劉旅帥為了拿到其造反證據，這才以身犯險。”

“臨走前，劉旅帥告訴小人，如果看見張敬軒歸來，而他始終沒回來，那就說明他已經遇害，請速告知大將軍，大將軍定會為他做主。”

說完，那士卒偷瞄了眼陳玄禮，但仿佛看到了一潭古井，陳玄禮臉上沒有丁點情緒波動。

他繼續道：“大將軍，張敬軒曾在幽州戍邊，為逆胡安祿山效過命，現在又起謀害右相之心，其定然想棄大唐而投奔逆胡，您不能坐視不理啊，大將軍！”

陳玄禮不為所動。

劉正是個什么貨色，他焉能不知。

其仗著宗族勢力以及劉文獻公留下的遺澤，肆意欺壓同袍。還擅于鉆營，不止一次拜訪過李林甫。

他陳玄禮只是不屑處理，否則這等貨色早就被他趕出龍武軍了，豈能留在現在。

當然，張敬軒這個事倒是得好好關注一下。

若果真是太子之意，那自己便可借此與太子取得聯系，共謀大事。

但若張敬軒果真有了背主投逆的心思，他勢必得清理門戶，以免遺禍圣人。

思慮及此，在士卒的忐忑中，陳玄禮捋了捋胡須，喚來親兵，耳語幾句后，親兵稱“喏”再次離開。

中軍大帳內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唯有燈火燃燒時發出了滋滋的聲響，格外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