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真要這般行事?”屋內，逸南風目光緊鎖，直直地盯著花無期，神色間滿是擔憂與遲疑。

花無期似笑非笑地望著他，修長的食指有意無意地卷著自己的發絲，語調輕柔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嗯，如今你記憶已然恢復，將宗門遷徙至花谷，方能保得萬無一失。”

“那青幽裂縫又該如何處置?”逸南風頓時急了，聲音不自覺地拔高。

花無期無奈地嘆了口氣，抬手輕輕彈了下逸南風的腦袋，嗔怪道:“你呀，怎么這般糊涂。如今你已決定招收弟子，青幽裂縫的存在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若不遷徙宗門，萬一有那心懷不軌之徒混入滄嵐門，趁虛闖入禁地，該如何是好?”

逸南風聞言，微微一怔，細細思索一番，不得不承認花無期所言極是。他撇了撇嘴，嘟囔道:“……跟你待久了，莫不是會變傻?”

花無期手托下巴，作思索狀，而后眉眼彎彎，笑著調侃道:“…這可怪不了旁人，分明是你自己的問題。”

翌日，花無期便將滄嵐門招收弟子的消息傳遍了人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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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嵐門重開山門的消息如春風般席卷人界，引得四方修士紛至沓來。

花谷入口處，逸南風負手而立，一襲墨色長袍襯得他身形修長，眉目間卻仍帶著幾分疏離。他望著遠處熙攘的人群，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折扇——那是師尊邱知行留給他的最后一件遺物。

花無期站在他身側，銀傘斜倚肩頭，傘面垂落的銀鈴隨微風輕響。他側眸瞥了眼逸南風緊繃的側臉，輕笑一聲：“怎么，緊張？”

逸南風斜睨他一眼，淡淡道：“……我只是在想，這些人里，有多少是真心求道，又有多少……是別有用心。”

花無期唇角微揚，指尖輕輕點了點逸南風的眉心，“有我在，你怕什么？”

逸南風微微一怔，隨即別過臉去，耳尖卻悄然泛紅。

——

選拔試煉，正式開始。

花谷深處，血色山茶依舊盛放，只是今日的花瓣上沾染的不再是血腥氣，而是晨露的清冽。

第一關，問心路。

數百名求道者踏入山茶花徑，卻在邁入的瞬間神色各異——有人面露掙扎，有人冷汗涔涔，更有人直接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幻境？”逸南風站在高臺之上，微微蹙眉。

花無期把玩著手中的白玉蘭發簪，漫不經心道：“嗯，以山茶為媒，窺探本心。若連自己的心魔都看不破，談何修道？”

逸南風沉默片刻，忽而問道：“……當年我若走這條路，會見到什么？”

花無期動作一頓，抬眸看他，眼底笑意漸深，“你想知道？”

逸南風還未回答，花無期已輕輕握住他的手腕，指尖在他掌心一劃——剎那間，逸南風眼前景象驟變！

血月當空，白府堂前，年幼的白幽暝渾身是血，對他伸出手，聲音凄厲：“兄長……為何要殺我？！”

逸南風瞳孔驟縮，呼吸幾乎停滯。

幻境之外，花無期緊緊攥著他的手，聲音低沉：“……這就是你的心魔。”

逸南風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已是一片冷寂。他緩緩抽回手，嗓音沙啞：“……多謝。”

花無期輕笑，“謝什么？你我之間，何必言謝。”

——最終，通過問心路的，僅剩三十余人。

第二關，劍試。

逸南風立于試劍臺上，折扇輕搖，神色淡漠。臺下眾人面面相覷——這滄嵐門主，竟是要親自試劍？

一名少年率先躍上高臺，抱拳行禮：“請逸宗主賜教！”

逸南風微微頷首，折扇“唰”地合攏，凌空一點——剎那間，竹影漫天！

少年甚至未及反應，便被一道碧綠劍氣逼退三步，手中長劍“當啷”墜地。臺下嘩然。

花無期倚在樹下，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唇角微揚——他的阿逢，果然還是這般耀眼。

夜幕降臨，選拔終了。

滄嵐門新收弟子十二人，皆是心性堅韌、天賦卓絕之輩。

逸南風立于庭前，望著這群少年人眼中的憧憬，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千年前的自己。

“……從今日起，你們便是滄嵐門弟子。”他聲音清冷，卻字字鏗鏘，“滄嵐門規只有一條——心向正道，劍指蒼生。”

眾弟子齊聲應諾。

花無期站在陰影處，望著逸南風挺直的背影，眸光微動——他的阿逢，終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夜風穿過新修葺的滄嵐門廊柱，發出幽遠的嗚咽聲。逸南風獨自站在演武場中央，手中折扇在月光下泛著清冷的光。新收的十二名弟子已在廂房安歇，而他卻在反復推演白日里那些少年的劍招。

“這么晚還不歇息？”花無期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銀鈴輕響間，一柄油紙傘已遮在逸南風頭頂。不知何時，夜空飄起了細雨。

逸南風沒有回頭，折扇指向地面一處淺淺的足印：“第七個上臺的弟子，步法有問題。”

花無期順著扇尖望去，青石板上留著半個模糊的腳印，邊緣泛著不自然的焦黑。“無影步？”他眉頭微蹙，“魔教外圍弟子才會的粗淺功夫。”

“不止。“逸南風突然轉身，折扇“唰”地展開。扇面水墨山河間，竟浮現幾縷游動的黑氣，“方才劍試時，有三人的劍氣里藏著蝕骨香。”

雨絲突然變得急促，敲打在傘面上如同密鼓。花無期指尖輕撫傘骨，一枚銀鈴無聲脫落，化作流光消失在雨幕中。“要現在處理嗎？”

“留著。”逸南風合攏折扇，黑氣被生生掐斷，“正好給新弟子們上第一課——如何識破魔教偽裝。”

花無期忽然輕笑出聲，傘面傾斜，露出他含笑的眉眼：“我們逸宗主，倒是很會因材施教。”

雨幕中忽然傳來“咔嚓”輕響。逸南風眼神一凜，折扇脫手而出，如利刃般斬向西北角的觀景石。石塊應聲裂開，后面滾出個渾身濕透的少年——正是白日里第一個上臺比劍的弟子。

“宗、宗主恕罪！”少年跪伏在地，懷中緊緊抱著一柄木劍，“弟子只是...只是想多練會兒劍...”

逸南風緩步走近，雨水在他周身三尺外自動分流。他拾起折扇，挑起少年下巴。這張稚氣未脫的臉上滿是惶恐，但瞳孔深處卻燃著倔強的火苗。

“嚯....你叫什么？”

“弟、弟子顧吹孟，顧盼生輝的顧，清風吹拂的吹，孟春之始的孟。喚我吹孟就好！”

花無期忽然“咦”了一聲，銀傘微轉：“白日里你使的明明是玄水劍法，怎么現在抱著把桃木劍？“

少年耳根通紅：“玄水劍...是家傳的。這桃木劍...”他聲音越來越小，“是...是照著話本里劍仙的樣子削的...”

逸南風指尖一頓。二十年前那個雨夜，邱知行撿到他時，他懷里也抱著把粗糙的桃木劍。

“起來吧。”逸南風轉身走向廊下笑盈盈的，“既然睡不著，那我便教你三式劍招。”

花無期望著雨中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忽然覺得油紙傘重若千鈞。他輕輕摩挲傘柄上那道陳年劍痕——當年逸南風也是這樣，在雨夜里教他使第一式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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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時分，逸南風回到寢殿時，發現案幾上多了盞溫著的醒酒茶。茶盞下壓著張字條，是花無期飄逸的字跡：“西南角槐樹下，第三個弟子。”

指尖掠過紙條邊緣，逸南風眼神漸冷。那個總躲在人群最后，看似怯懦的少女，原來才是真正的暗樁。

窗外雨聲漸歇，一縷月光穿透云層，正好照在墻上的畫軸上——那是他從白府堂帶回來的，畫中執劍的少年笑容燦爛。逸南風突然伸手撫過畫中人的眼睛，那里本該是明亮的琥珀色，現在卻蒙著層血色。

“宗主！”吹孟的聲音突然在殿外響起，“那個...那個新來的女弟子在吐血！”

逸南風袖中的折扇發出嗡鳴。蝕骨香的反噬，開始了。

當他和吹孟趕到弟子舍時，庭院里已亂作一團。十一名新弟子圍著那個蜷縮在地的少女，有人試圖給她渡真氣，卻被彈開數尺。少女七竅不斷滲出黑血，喉嚨里發出“咯咯”的怪響。

“都退后！”逸南風折扇一揮，青色屏障將眾人隔開。他蹲下身，指尖凝聚一點金光，正要探查少女靈脈，對方卻突然暴起！

少女五指成爪，指甲暴漲三寸，直取逸南風咽喉！電光火石間，一柄桃木劍從斜里刺來，精準挑開這致命一擊。

“宗主小心！”吹孟持劍的手在發抖，招式卻異常標準——正是方才逸南風教他的三式之一。

逸南風眼中閃過一絲贊賞，折扇順勢點向少女眉心。黑氣潰散的瞬間，少女身體劇烈抽搐，皮膚下浮現蛛網般的血紋。

“蝕心蠱。”花無期的聲音從屋頂傳來，他閑適地坐在飛檐上，銀傘滴著水珠，“魔教控制死士的老把戲了。”

眾弟子驚恐地看著少女化作一具干尸。逸南風卻轉身面向槐樹方向，輕微挑眉：“看夠了嗎？”

樹影里緩緩走出個佝僂身影，灰袍老者拄著蛇頭杖，陰測測地笑著：“逸宗主好眼力。老朽奉教主之命，特來給您送禮。”

杖頭蛇眼突然迸發紅光，地上干尸竟重新站起，撲向最近的一名弟子！逸南風折扇剛要出手，卻見一道銀光后發先至——吹孟的桃木劍貫穿干尸胸膛，劍身上貼著的符紙無火自燃。

“玄、玄水除煞符！”吹孟自己都嚇呆了，“我爹說關鍵時刻能保命...”

灰袍老者臉色驟變，蛇頭杖猛地砸向地面。霎時間，無數黑蟲從地底涌出！眾弟子驚慌失措間，忽聞一聲清越劍鳴——逸南風終于出劍了。

沒有華麗的招式，只是簡簡單單的一記橫斬。青光過處，黑蟲化為齏粉，灰袍老者連退七步，胸前裂開一道猙獰傷口。

“滄嵐劍意...你竟然...”老者不可置信地低頭，看著傷口處蔓延的金色紋路，“白家的血脈...”

花無期不知何時已站在逸南風身側，銀傘輕旋：“勞煩回去告訴白幽暝。”他笑容溫柔，眼底卻結著冰，“他兄長收徒弟了。”

老者還想說什么，身體卻突然自燃。烈焰中，傳出白幽暝嘶啞的聲音：“兄長...這份賀禮...可還喜歡？”

火焰熄滅后，地上只余一把焦黑的蛇頭杖。逸南風沉默良久，忽然轉身對新弟子們說：“都看清了嗎？”

少年們茫然搖頭。

“魔教殺人，從來不用第二招。”逸南風指尖輕撫折扇，眉眼間笑意不減，扇骨彈出三寸青鋒，“所以你們記住——”

劍光乍現，十步外的巨石應聲而裂。斷面光滑如鏡，映出十一張震撼的臉龐。

“先出劍，再講理。”

花無期“噗嗤”笑出聲，在少年們敬畏的目光中，輕輕挽住逸南風的手臂：“好了，今日課業結束。你們宗主該喝藥了。”

夜風拂過庭院，吹散殘留的血腥氣。吹孟抱著桃木劍，望著兩位師長離去的背影，突然覺得那柄銀傘與青衫，竟是說不出的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