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壓頂,祭壇中央的古老符文在逸南風腳下泛出暗紅血光。他單膝跪地,指尖撫過裂縫邊緣——那股熟悉的魔氣,與青幽裂縫同源,卻更加渾濁。
“滄嵐門的逸宗主,竟狼狽至此?”一道清冷嗓音從身后傳來。
逸南風猛然回頭,緋色衣袂掠過視線。花無期執傘而立,傘沿垂落的銀鈴隨步輕響,那張比桃花還艷麗的臉上,瞳孔正劇烈收縮——就像很多年前,那個少年在雨中找到渾身是血的他時一樣。
“阿逢…?”花無期這一聲喚得極輕,像怕驚散一場舊夢。
逸南風本能地按住左腕劍痕。這個動作讓花無期突然逼近,袖中銀絲纏住他的手腕:“這處劍痕…當年你說要拜師學劍時,我親手系的平安繩,就綁在這里……”
花無期神色甚是受傷。逸南風蹙眉抽手,卻在觸及對方指尖時僵住。“如今……那平安繩,卻不在你的腕上系著…”
逸南風咬了咬嘴唇,破碎的記憶翻涌:雨夜破廟,發高燒的少年花無期將染血的平安繩系在他腕上,輕聲的說著:“等你好起來,我帶你去花谷看千年雪蓮…”
“花門主認錯人了。”他冷然轉身,祭壇裂縫卻突然噴出黑血!
“小心!”花無期揮傘成盾,魔血腐蝕傘面發出刺響。遠處傳來紛雜腳步聲——云溪宗、赤霄門等數十人已至山巔。
傘面傾軋的陰影里,花無期突然扣住他的五指。一朵玄冰花被硬塞進掌心,花蕊中竟封著一粒琥珀——那是逸南風拜入滄嵐門前,在花谷雨夜送給少年花無期的——獨一無二的琥珀。
“你說要護著花谷,護著……”花無期喉結滾動,“結果先忘了自己的,是誰?”
逸南風驟然攥緊手。花朵寒氣刺骨,那是…花谷禁地才會生長的“玄冰花”
“玄冰花”,千年生長一次,有療傷封魔之效。剛拿不久,逸南風的傷勢就好的差不多了。
“花門主,此地魔氣繁盛……你可發現了什么?”說話的人是云溪宗的宗主莫白淵。
花無期的傘微微一側,恰好遮住了逸南風的臉,他看不見莫白淵的神情。只見花無期將他手中的玄冰花拿走扔給了莫白淵。語氣雖是溫柔但寒意卻無形散發,“自然,恐怕祭壇底下埋的是魔教教主的尸身。”
莫白淵接過玄冰花,眼神閃過一絲詫異,花無期什么時候這么大方了?竟舍得將此珍貴的花隨便給別人。而逸南風盯著那朵蓮花,神色晦暗不明。莫白淵沒有多想,便利用靈力將玄冰花注入裂縫之中。只聽祭壇底下傳來陣陣嘶吼,是不甘,是憤怒,是悲傷。
“確實是白幽暝。”看著源源不斷涌出的魔氣,莫白淵注入了更多靈力。其他宗門弟子也上前助一臂之力。
封印成型的剎那,黑煙自裂縫暴起!那煙中竟凝出一只枯手,輕輕拂過逸南風的臉頰。
“小心!”花無期的傘橫劈而來,卻見黑煙詭笑著穿透傘骨,在逸南風耳畔留下一句:“兄長……你終于來看我了…”
花無期神色慌亂,雙眸緊緊鎖住逸南風的身影,心也隨之高高懸起,生怕他有分毫差池。
就在這時,莫白淵如離弦之箭般迅速追了上去,同時,他冷冽地對身旁其他弟子下令:“加強封印,元嬰期的隨我一同追上去1”
這邊,花無期小心翼翼地將逸南風摟在懷中,眉目滿是擔憂,聲音微微顫抖:“可曾傷到哪里?”
“……無礙。”逸南風淡漠回應,隨手拍掉花無期扶著自己的手,而后一言不發地抬腳離去。花無期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握住他的手,可那只手卻像是被無形的枷鎖束縛,停滯在了半空中。逸南風的背影漸融于暮色,袖口卻有一線銀光閃逝——那是花無期方才纏上他手腕的新的平安繩,繩結系法分明是花谷獨有的“同心結”。
山風嗚咽,花無期摩挲著傘柄上那道陳年劍痕,輕笑一聲:“這次,換我來系住你。”
逸南風回到自己的屋舍,盤膝而坐,緩緩運氣調息。然而,白幽暝留下的那句話卻如跗骨之蛆般,在他的腦海中久久不散。他眉頭緊鎖,苦苦思索,卻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何時憑空多出了個弟弟1
自他有記憶起,便一直被師父帶在身邊。往昔,他也曾小心翼翼地向師父問起自己的身世。每一次詢問,師父的回答都如同一成不變的古調,永遠都是那句“你是個孤兒”。他心中清楚,師父定然有所隱瞞,可這么多年來,他用盡辦法,卻連一絲線索都未曾尋得。
逸南風索性不再糾結,輕臥于床榻之上,闔目養神。既已決定踏入塵世,這滄嵐門也不能長久空置。待尋個良辰吉日,便去招收些弟子才是。這般思索著,逸南風漸漸墜入了深沉的夢鄉。
夢境似洶涌潮水,鋪天蓋地般將逸南風席卷。恍惚間,他置身于一座庭院之中。目光所及,一塊古樸的門牌上,“白府堂”二字鐫刻其上,蒼勁有力卻又透著說不出的森然。
逸南風下意識地環顧四周,這一看,只覺寒意從腳底直沖腦門--地上的鮮血肆意流淌,匯聚成河,那濃稠的血河在月光下泛著令人膽寒的光。而當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時,只見十指盡染鮮血,殷紅的血漬還未干涸,一滴一滴地順著指尖滑落,砸在地上,濺起微小的血花。
“這到底是......”
他眉頭緊蹙,下意識垂眸,驚覺自己竟穿著一襲黑底金邊的華服,袖口繡著暗金色的家紋——那紋樣他從未見過,卻又莫名熟悉。
“兄長。”
身后傳來少年清朗的嗓音。逸南風猛然回頭,看見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少年站在不遠處。少年眉目如畫,眼角卻有一道猙獰的傷疤,正笑盈盈地望著他。
“白......幽暝?”逸南風脫口而出,隨即怔住——他為何會知道這少年的名字?
少年笑容更深,卻透著一股詭異:“你終于想起來了?當年你親手殺了我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副表情呢~”
“什么!?”未等逸南風追問,畫面陡然碎裂。逸南風猛然驚醒,冷汗浸透里衣。窗外殘月如鉤,照得床前一片慘白。他下意識摸向左手腕——花無期系上的“同心結”平安繩正泛著微弱的銀光,那是之前臨走時花無期偷偷替他系上的。
玄狐鏡似是被逸南風的情緒影響,突然從枕邊滑落,鏡面閃過一道流光。逸南風拾起銅鏡,鏡中竟映出一處陌生的庭院——青石小徑旁開滿血色山茶,廊下掛著兩盞褪色的紅燈籠。
“這是...花谷?”
鏡面景象突然拉近,穿過回廊,停在一間廂房前。紙窗上映出兩個對坐的人影,其中一個頭戴蓮花冠,赫然是他的師尊邱知行!畫面里的邱知行還是同如今一樣艷麗。
“你當真要這么做?”邱知行的聲音透過鏡面傳來,“那孩子的記憶一旦封印,就再也...“
“必須如此。”另一個聲音打斷他。逸南風渾身一震——這是師父的聲音!“白家的血脈特殊性你我一清二楚,絕不能讓他們落入魔族的手中。”
銅鏡突然變得滾燙,景象扭曲消散。逸南風死死攥著鏡框,指節發白。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個可怕的事實——他確實有個弟弟,而且極可能就是現在的魔教教主白幽暝!逸南風眸色凝重,從小到大什么事沒見過?但這種事,還是令他難以接受。不是因為白幽暝是他弟弟,而是自己曾擁有美滿的家。窗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誰?”逸南風袖中滑出三枚銀針。
“是我。”花無期的聲音隔著門扉傳來,“阿逢…我見你狀態不對。”
逸南風沉默片刻,終是揮手撤去結界。花無期推門而入,銀傘上還沾著夜露。逸南風看著他感到有些乏力,問道:“你是怎么找到這里的?”
花無期饒有興趣的挑了挑眉,回答道:“怎么?上青玄都能找到這里……我就不行?”
他目光掃過逸南風汗濕的額發和緊握的玄狐鏡,了然地嘆了口氣。
“做噩夢了?”
“你知道多少?“逸南風直接問道,“關于我的身世,關于...白幽暝。”
花無期將銀傘靠在門邊,從袖中取出一卷泛黃的畫軸。展開后,畫上是兩個不同面容的少年站在山茶花叢中,年長者腰間佩劍,年幼者手持書卷。
“白家世代鎮守青幽裂縫。”花無期輕撫畫上少年的面容,“白幽暝是你父親自你出生時收養為你招氣運的,千年前那場變故,你為保護白幽暝強行開啟禁術,卻導致他墜入魔道。邱知行和你師父聯手抹去了有關白家的一切,包括你的親人…但幸好,殘存了一些關于我的記憶……我知道你現在還接受不了我,等你記憶恢復過后……”
花無期頓住了,他也不知道逸南風真的恢復記憶后還會不會和當初一樣溫柔。因為殘存的記憶大部分都是他和逸南風拌嘴的場面……
鋪天蓋地的信息如洶涌浪潮般,猛烈沖擊著逸南風的神智,直壓得他仿佛被巨石禁錮,喘不過氣來。他的聲音不受控制地顫抖著,斷斷續續地開口:“…那..那...白幽暝他..”
花無期輕輕握住逸南風的手,目光溫柔繾綣,輕聲說道:“墮入魔道之人…….不能留在世上,這可是你們白家延續多年的祖訓。可你卻心軟,留了他性命…..不過,都過去了,你向來不是拘泥于過往之事的人,當下,才最為重要,不是嗎?”
逸南風的睫毛微微顫動,視線落在那只握著自己的手上。長久的沉默如死寂的夜,最終,晶瑩的淚水還是從他眼眶滑落。師父已逝,師尊也離開了人世,白幽暝落到如今這般境地,皆是因自己而起。他的親人,他在這世間的依靠,都已離他而去,唯剩下他最不愿看見的人——花無期,在他的身邊。
此刻的逸南風,在花無期眼中,宛如一株柔弱的草,風輕輕一吹,便搖搖欲墜。花無期抬起左手,動作輕柔得仿佛在觸碰世間最珍貴的寶物,小心翼翼地拭去逸南風臉頰的淚水,柔聲說道:“……別哭。”
那溫柔的聲音如春風,輕輕撩動逸南風的心弦。他緩緩抬起眼眸,望向眼前之人。花無期依舊是那副溫顏如玉的模樣,天生的微笑唇讓這張臉顯得愈發好看。逸南風好似真的被這安慰治愈,緩緩開口,“…嗯……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