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動蕩。轟鳴。

暈眩。

耳蝸平衡似乎在高速之中被打破，世界開始模糊扭曲，然而，陸之洲卻越發冷靜下來，完全沉浸其中。

渾然忘我，忘記試訓、忘記馬拉內羅、忘記這個空間里存在的其他人。

此時，此刻，模擬器艙里，只有他。

不是為了測試，也不是為了證明自己，而是享受駕駛的快感和喜悅，探索賽車、探索賽道。

一切只是關于賽車的，宛若一道數學題擺放在眼前，興致勃勃地開始解答，根據自己的節奏展開摸索。

蒙法蒂尼的眼睛重新恢復平靜，菜鳥就是菜鳥，開場啟動的小小插曲，現在看來只是運氣好的一個意外而已，力挽狂瀾之后的陸之洲如同拔了刺的刺猬一樣，溫順圓潤，和其他菜鳥沒有什么區別。

那驚艷一瞥只是偶然而已。

不由地，蒙法蒂尼看了托德一眼，盡管人們總說，托德的識人眼光從來不曾出錯，他也始終相信這一點；但有沒有可能，現在托德年事已高，伴隨年齡的增長，曾經的直覺和靈感也開始變得遲鈍了呢？

蒙法蒂尼沒有多說什么，收回目光，繼續觀看陸之洲的測試，保持他的專業，履行職責。

然而！

慢慢地、慢慢地，蒙法蒂尼的專業眼光開始捕捉到變化，事情漸漸有趣起來。

一直在測試、一直在揣摩的陸之洲，看似雜亂無章地橫沖直撞，卻匪夷所思地摸索出了一些規律線索。

不由自主地，蒙法蒂尼的心臟又再次攀升起來，一點一點地，在自己意識到之前已經完全沉浸其中。

按耐不住亢奮，跟著一起加入研究那道數學題的行列。

一切，如同置身真正的賽道，模擬器在咆哮，風沒有吹過，卻仿佛能夠感受到空氣的律動。

陸之洲全神貫注，整個人完全沉浸在模擬器之中。

表面看來，他的動作時而激進、時而遲疑，節奏時快時慢，似乎毫無章法。

但蒙法蒂尼漸漸摸索出些許門道，這不是胡來、而是測試，更是在解構。

這是一名車手正在用自己最原始的直覺和感官，剖析一輛陌生賽車的運行邏輯，他甚至不在意圈速，完全不看界面上的時間，而是沉浸在犯錯里，甚至主動制造問題來尋找解決辦法。

“他這是在……試錯？”勒克萊爾皺起眉頭，盡管話語說出口，卻依舊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

為什么？

蒙法蒂尼沒有回應，只是看了勒克萊爾一眼。

法拉利青訓學院這批學員里不乏優秀苗子，個個有天賦個個有才能，但他們對賽車的理解還是太標準太教科書了。

也許，他們可以從眼前這個門外漢學習一些東西。

蒙法蒂尼側頭看了看入口，猶豫著是否應該把其他青訓學員呼喚過來，但猶豫片刻，還是放棄了。

蒙法蒂尼能夠看出來，陸之洲現在正在解題，解一道沒有標準答案的數學題。

一圈一個錯，一圈一個解法。

推頭、甩尾、遲剎車、早踩油、打滑、抱死……

一般來說，新手為了避免犯錯、為了避免暴露自己的弱點而小心翼翼保守駕駛，但陸之洲反其道而行，完全不擔心出糗，而是用犯錯構建出一套真正屬于自己感覺的地圖，如同進入一張全新游戲地圖。

每一個錯誤，每一個偏差，都是一個坐標，最后串聯起來，就成為他腦海里專屬自己的藍圖。

有句話說，做對了的題可能會忘記，做錯的題才會牢牢銘記一輩子。

這就是陸之洲正在嘗試的事情。

但道理歸道理，真正的問題在于——

有哪個瘋子敢選擇在千載難逢的法拉利試訓機會里做出如此嘗試？

蒙法蒂尼沒有答案。

而模擬器里，陸之洲玩得格外開心。

這不是試訓，而是一次冒險一次探索，一次屬于他的征程。

隨著測試的推進，陸之洲的錯誤開始慢慢減少，入彎點開始提前、出彎軌跡漸漸流暢，輪胎不再是暴力咆哮，而是輕柔地貼合賽道，不是用蠻力征服，而是把模擬器當作身體的一部分延伸，翩翩起舞。

第十圈，四號彎。

這個內側狹窄、出彎盲點的經典技術彎，是所有新人最容易犯錯的地方。

但陸之洲沒有選擇傳統的剎車點，而是——

延遲。

硬生生擠進彎道的最小容忍區間里。

勒克萊爾的手指和腳尖動了，仿佛自己坐在模擬器里，第一時間意識到陸之洲剎車晚了，心臟一懸，條件反射地做出反應，想象自己在座艙里的動作，試圖控制局面。

模擬器瞬間劇烈震動。

車尾滑了出去一瞬，卻在下一秒，陸之洲身體重心提前完成調整，方向盤輕微反打、油門溫柔跟上，車尾甩出一個細膩的角度，迅速地被拉了回來，屏幕里的虛擬賽車似乎和陸之洲的身體完美結合在一起。

滑動，僅僅是過渡，而不是失控。

完美切彎、完美出彎。

蒙法蒂尼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涼氣，瞪圓眼睛，身體無法控制地微微前傾，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控制住自己。

所以，這次也是運氣嗎？

不，不是。

陸之洲沒有慌亂，一切都是他的計劃。

他在等，他早就知道車尾會擺，甚至提前預留空間做出反應，他這是在用自己的直覺解答這個四號彎。

一種本能！

從零開始，僅僅用了十圈，陸之洲已經掌握了方向與油門的控制邏輯。

更重要的是，陸之洲隊賽車空間感、動態平衡的理解，一點一點清晰，快速建立起來，形象而生動。

蒙法蒂尼有種預感，接下來這個娃娃臉應該開始提速了。

然而！

蒙法蒂尼居然猜錯了！

陸之洲沒有心急火燎地大顯身手，沒有不管不顧地提升速度，而是……進入某種冥想和思考的節奏。

他不著急突破極限，不是因為不能，而是正在建立自己的推進方式。

油門控制不再劇烈，而是像用手指在微調音符；方向盤不再瘋狂轉動，而是像在描繪賽道行車線。

眼前正在上演的一切，宛若親眼見證貝多芬譜寫創作第九交響曲一般——

從零開始，在一張白紙上胡亂涂鴉，看似雜亂無章的音符卻一點一點串聯起來，最后演變為一副恢弘畫卷。

真正親眼見證萬丈高樓平地起的恢弘與震撼，深深烙印在靈魂深處，控制不住的共鳴震動。

第十四圈。

進入高速S彎之前，陸之洲毫無預兆地提前松開油門半拍。

模擬器沒有發出預警，也沒有參考數據告訴他應該怎么做，一切只是直覺，松開油門稍稍早一些，車輛會因為重心前傾而帶來額外的前端下壓力，帶來更精準的轉向角。

一切，來自于身體對車輛對賽道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