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

“爸，我來吧。”見林國富無奈地想要付錢，林野搶先一步打開手機掃了掃貼在墻上的二維碼，果斷付款。

來到房間，只有一張單人床，床單已看不清底色，空氣中彌漫著發霉的味道，不過在這陌生的地方，也只能湊合著過了。

把裝著幾件舊衣服的布袋放在椅子上，拿起空調遙控器試了試。

空調是好的，這倒也為林野的心靈帶來了些許的慰籍，父親的腿還沒好利索，不能受凍，不然他那條腿以后想要痊愈就難了。

林國富在房間中定定地站了半天，隨后重重地坐在靠近門口的那張椅子上，老舊彈簧發出一陣痛苦呻吟。

他沒有去看房間的環境，甚至沒有去看兒子的表情，只是低著頭，雙手抱著后腦勺，像一座即將傾覆、卻只能徒勞支撐的石山。

林野走到窗邊。

窗外是逼仄的、堆滿雜物的院子和更高更壓抑的居民樓外墻。

城市的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到半點星光。壓抑感如同無形的巨手，攥緊了心臟。

他掏出手機，習慣性地打開微信，置頂的那個熟悉的頭像，還是兩天前發來的消息：

[曉曉]：林野，我到地方了。在辦手續。你……今天感覺怎么樣？還痛嗎？[大哭][大哭]

[曉曉]：[視頻請求未接]

[曉曉]：你到底怎么了？為什么不回信息？接電話好嗎？算我求你了！

[曉曉]：你是不是怪我爸？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但我真的放心不下你……你別嚇我……

信息停留在一天前，最后是一條帶著長長省略號的語音條。

林野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微微顫抖著。想解釋，解釋這冰冷的現實？解釋取不出切片？解釋住在這廉價民宿的狼狽？還是想跟她說自己也來省城了？

可任何回復似乎都蒼白無力，都只會徒增彼此的絕望和負擔。

最終，他拇指重重一劃，點了那個殘酷的“刪除”鍵。

聊天界面瞬間一片空白，就仿佛林曉這個人從來沒有出現過。巨大的空虛和冰冷襲來，比窗外的寒氣更刺骨。

他用力攥緊了手機，指尖掐得生疼。

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混雜著霉味的空氣，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一種認命后的灰暗。

他從布袋最底下，又拿出了那本已然卷邊的《子午流注精講》。只有沉入那些古老晦澀的文字構筑的世界，才能讓他暫時忘記腋下那令人心痛的肉疙瘩，忘記口袋里那令人窒息的經濟壓力，忘記林國富那沉重得令人心碎的嘆息，忘記聊天列表里那個絕望刪掉的頭像。

房間里的燈泡發出昏暗而閃爍的光芒，將父子倆沉默的身影拉得細長、扭曲，投射在斑駁泛黃的墻壁上。

一個佝僂著枯坐，仿佛靈魂已被抽干；一個在昏暗光線下翻開書頁，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去抓住那虛無縹緲的知識，對抗著冰冷而絕望的現實。

省城的第一夜，就在這窒息般的沉默和書本沙沙的翻頁聲中，一分一秒，沉重地流逝。

未來如同窗外那濃得化不開的黑暗，看不到一絲光亮。

冰冷的空氣在狹小的“單間”里凝滯著。

空調機雖然盡職地嗡嗡運轉，但似乎無法真正驅散那滲入骨縫的寒意，也難以掩蓋房間里陳腐的霉味和劣質煙草殘留的氣息。

林野合上那本《子午流注精講》，指尖在卷曲的書脊上無意識地摩挲著。書本帶來的短暫心緒平穩已如泡影消散，現實的冰冷與沉重再次如潮水般將他淹沒。

轉頭看去，父親正怔怔地看著他。

“小野，你有想過以后嗎？”林國富緩緩開口問道。

“以后？”林野的聲音干澀，再次低頭看了看手中溫熱的書本，“爸，你放心，無論我的病能不能治好，我都不會再做對不起你們的事了，我不會再尋死覓活，也不會丟下你們不管。”

“那……等你病好了，你有什么打算？”沙啞的聲音再次傳來，每一位父親都在望子成龍，林國富也不例外。

“爸，我想學醫！”林野不加思索，脫口而出的話語，再次讓狹小的房間陷入長久的死寂。

半晌過去，看著林野堅定而又認真的眼神，林國富開口了:“學醫？有想法是好事。小野，你也知道家里的情況，我和你媽種著家里的那幾畝地，勉強日子還算過得去，可是你……總不能等著讓我們養你吧！”

“爸，你說的我都懂。我畢業了，該去掙錢了，也該慢慢成家立業了。可是…可是……”話到嘴邊，林野終究沒能將內心深處的自卑表達出來，“爸，容我想幾天好嗎？”

自己的病若是治好了，找工作應該還是能找到的；可若是治不好，試問哪家公司在入職之前不需要體檢？又有那家公司會招聘一個病秧子去工作？林野在心中暗暗想道。

兩人相互對視著，林野看到父親的白頭發又多了幾根，林國富同樣看到兒子眼中閃動著的微光。

眼中有光，就說明……兒子并不像林建軍所說的那樣：心死了。

這，就夠了！

林國富并不想逼兒子逼的太緊，他沒有追問，只是淡淡道：“已經不早了，睡吧。明天早上，我去問問老板娘這省城哪些醫院看病看的好。”

“好！”

父子兩人擠在同一張床上，兩人保持著僵硬的姿勢，久久不能入眠。

……

窗外透進省城冬晨慘白的光線，驅散了房間里的濃稠黑暗，卻驅不散彌漫在狹小空間里的沉滯空氣。

霉味混合著廉價空氣清新劑的味道，刺鼻依舊。

林野緩緩睜開朦朧的睡眼……

“喂？秀芬？是我，國富……和小野……到省城了……對，檢查……那個啥，張醫生說的瘤子，結果沒定準……讓來省城看……”

“哦哦……一萬？夠了夠了……還沒開始查呢……謝謝您嘞。”

林國富的語氣中充滿了小心翼翼和刻意拉長的客氣，卑微中又帶著幾分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