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看病,呵
- 浮生未病
- 黃云佳蘭
- 2008字
- 2025-08-15 20:11:26
“林野來了。”林建軍的聲音不高不低,帶著一種山風般的清冽和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完全不是普通農家漢子見面該有的腔調。
他邁步走下臺階,腳步沉穩地走向院子中央的兩人。
“叔…”林野喉嚨發緊,嗓子干得幾乎冒煙,下意識地想扯出一個禮貌的笑容,肌肉卻僵硬得不聽使喚。
林建軍沒應他那聲干澀的稱呼。他的視線銳利地從林野蒼白疲倦的臉上掃過,掠過他緊抿著微微發白的嘴唇,然后像粘住了一樣,極其自然地、毫不避諱地停駐在林野穿著羽絨服的上身。
準確地說,是落在他的頸部和試圖掩蓋的左側腋下區域。
那眼神太專注,太專業,沒有絲毫私人情緒,卻讓林野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爸…”林曉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哀求,試圖插話,想擋在林野身前。
但林建軍只是微微抬手,一個極其輕微卻不容置疑的手勢,讓林曉的話咽了回去。
他走到林野面前,兩人相距不過一步之遙。
“剛回來那天晚上,”林建軍的聲音很平靜,卻字字清晰,像冰塊砸在石板上,“曉曉回來,眼眶是紅的。問她,只說是跟你鬧別扭。”
他頓了頓,目光如同實質般籠罩著林野,“可我聞到她身上,沾了股味兒,那是醫用繃帶的味兒,醫院里最尋常的那種消毒后封包的味道。”
林野的心猛地一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心臟,又在瞬間褪去,只留下冰涼的恐慌。
他低著頭,感覺林建軍那兩道目光如有實質地壓在他的頭頂。
“我當時就問她,是不是碰傷了。她只搖頭。”林建軍的聲音依舊平穩,但平靜之下已經蓄積起一股不容忽視的審視和質疑的風暴,“現在,你站這兒,臉色難看得像糊了一層灰墻紙,眼下的青黑……哼,熬夜熬的還是病中虛耗?”
他猛地向前逼近半步,常年接觸病患自帶一股藥草微苦氣息的身體帶來巨大的壓迫感。他伸出手,習慣性地就要去抬林野的下巴,以便更清楚地觀察他的眼瞼和面色。
這,是一個資深村醫面對病患時的本能動作。
“爸!你別這樣!”林曉尖叫一聲,終于忍不住,不顧一切地撲過來,死死抱住了父親探出的手臂,“林野他……他……他自己也不好受!”
林建軍任由女兒抱著他的胳膊,他的目光卻如鷹隼般牢牢釘在林野慘白失色的臉上。
他沒有吼叫,但那山雨欲來的沉默遠比怒吼更讓人心悸。
林建軍眼角的皺紋如同刀刻般深刻,那里面沉淀著一個村醫數十年來見過太多疾苦的沉重,以及此刻濃得化不開的,作為一個醫者對諱疾忌醫本能的反感和憤怒。
“抬起頭!”林建軍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嚴,是父命,更是醫命。
這聲命令如同悶雷炸響在林野心口。
林野的脖頸像是生銹的軸承,極其緩慢地,艱難地抬起。當他看向林建軍時,那雙往日可能透著溫和甚至期許的眼眸,此刻燃燒著兩簇冰冷的火焰,是審視,是責問,更是對隱瞞的巨大失望。
“林野,”林建軍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山風般的寒意,“你要跟曉曉走下去,我跟你阿姨從沒二話。可你要明白,曉曉她爸我,是個醫生!是這方圓十幾里土生土長,給人看了三十年病的赤腳大夫!在我眼皮子底下你能瞞得住什么?”
他銳利的目光再次直刺林野的眼底,話語如冰錐般尖銳:“今天,我很明確的告訴你。你要是堅持,非要去看你這一身的毛病,我只能說……我是不可能將曉曉嫁給你的。”
啊?
林曉跟林野都愣住了,他們都以為自己聽錯了,雙雙對視一眼后才發現自己并未聽錯。
院子里死寂得可怕,只有堂屋里傳來悉悉索索的打掃衛生的聲音,是林曉的母親趙淑芬,她顯然聽見了,卻忍著沒出來。
林曉的目光從錯愕轉變為疑惑,他看向林建軍:“爸,你確定你沒有說錯?你竟然……不讓林野去醫院看病?”
“看病?呵……”林建軍鼻腔里溢出一聲短促而冷硬的輕哼,那聲音里蘊含的并非嘲弄,而是一種沉重到近乎悲觀的抗拒。
他銳利的目光沒有離開林野慘白的臉,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砸下,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判決感:“你聽清楚,林野。如果你執意要去大醫院看那些儀器測出來的肉疙瘩,做那些抽骨髓扎針的遭罪事。我林建軍,就不可能把曉曉嫁給你。”
林曉那雙漂亮的杏眼瞪得極大,里面先是極度的茫然,隨即被洶涌的驚愕和難以置信淹沒。
她甚至下意識地后退了一小步,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這個生養了她二十多年的父親。
“爸?!!!”她的聲音拔高了幾個度,尖銳得破了音,充滿了撕裂感,“你……你瘋了么?你在說什么?不讓林野去看病?他生了病,難道不該去治?你不讓他去,就是看著他……看著他……”
那個最壞的后果,她連提都不敢提,恐懼和巨大的荒謬感讓她渾身都在發抖。她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作為村醫,見了大半輩子生老病死的父親,怎么會說出這樣冰冷、這樣絕情、這樣……不可理喻的話!這完全顛覆了他作為父親、作為醫者的形象!
林野的臉色已經不能用蒼白來形容,那是一種失血過多般的灰敗。他提著牛奶箱的手指捏得骨節咯咯作響,指關節因用力過度而泛出青白色。
血液似乎全部涌向了心臟,又被瞬間凍結,讓他四肢冰涼發麻。他想質問,喉嚨卻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
“年紀輕輕的哪來那么多病?每天午睡的時候肚子不舒服就是有病?每天早上五六點莫名醒來就是有病,那這世間的病……真的是太多了。”林建軍不急不緩淡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