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話再次如同一根尖尖的長長的刺,深深扎進林野的心窩,父親的不理解,讓他心中更加委屈。
“叔叔、阿姨!”
門外再次傳來輕柔的聲音,不等屋里人回應,林曉便推門走了進來。
“阿姨,他們是?”林曉疑惑地看著屋里的兩個陌生面孔。
在林國富介紹了一下后,林曉開口向兩人問好,“李主任好,趙姐姐早上好。”
她臉上洋溢出微笑,將諸多的煩惱拋于腦后,就是怕林野的爸媽看出什么來。
來到林野身后,脖子一彎,看著林野手下按著的表格紙,她的眉頭微微蹙起。
……
申請表上,林野寫了父親林國富的腿病;寫了母親李秀英的胃病,卻唯獨沒有寫自己。
“這表是干嘛的?”疑惑的目光從李主任及小趙姑娘身上掃過。
“是這樣的……”小趙姑娘立馬上前解釋,在確認林曉聽明白后,又從桌子上拿起一張明顯有過填寫的表單,向林野遞過,“這是困難家庭基本信息調查表,其他的我都填過了,你只需要將你的健康狀況填寫一下就行。”
啊?
看著小趙姑娘遞過來的表單,林野猶豫著不敢伸手去接,林曉看了他一眼,一把從小趙姑娘手里接過表單。
她蹲在了林野身旁,順勢從林野手里拿過筆,“你不敢說,不好寫,我來幫你寫。”
“曉曉你……”林野有心阻攔,可看到林曉已經落筆,伸出去的手又緩緩收了回去。
字不多,林曉只用了幾分鐘就寫好遞給小趙姑娘。
看著林野的健康狀況,小趙姑娘輕聲念了出來:“頸椎病、腋下淋巴結腫大?”
她的目光落到林野身上,仿佛一臺掃描儀一樣,驗證著林野病情的真實性。
可她不知道的是,林國富在聽到這話的時候心臟瞬間提了起來,他“嗖”的一下子站起身來,一把抓過小趙姑娘手中調查表,“我看看什么淋巴結腫大……”
廚房中,李秀英似乎聽到了林國富的話,慌慌張張走了出來,就連水龍頭都沒顧得上關。
夫妻二人湊到那單薄的紙張面前,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看著上面的每一個字眼。
林國富渾濁的眼睛死死盯住寫著林野名字的那行字,仿佛要把每一個筆畫都嚼碎了吞下去。
前一刻還在外人面前抱怨兒子“嬌氣”的他,此刻只覺得一股冰冷刺骨的恐懼猛地攥緊了心臟,瞬間抽干了全身的力氣。膝蓋被砸傷后留下的隱痛,此刻像是被喚醒的惡魔,順著骨頭縫蔓延到全身。
“淋…淋巴結腫大?”他喃喃道,聲音沙啞得像破風箱,難以置信地看向兒子林野。煙灰簌簌落在桌面上,積了小小一堆也毫無察覺。
李秀英的眼淚“唰”地就下來了,她身體猛地一顫,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整個人軟了下來,全靠撐著林國富的胳膊才沒癱倒。
“小野,你這孩子……”李秀英發出一聲短促而凄厲的悲鳴,仿佛壓抑了一整夜的驚雷終于炸響。她的目光像錐子一樣扎向林野,里面有驚濤駭浪般的恐慌、無邊的痛楚,和被至親隱瞞欺騙后無法言說的撕裂感,“你病成這樣……你咋不說啊!你瞞著我們回來……你以為你能瞞得住啥?”
林野的臉瞬間褪盡血色,嘴唇哆嗦著,像離水的魚。千頭萬緒堵在喉嚨口,卻一個字也擠不出來。
父親震驚而灰敗的臉色,母親崩潰的淚水,像兩把重錘砸在他的心上,遠比在冰冷路面上那一跪更加沉重和難堪。
所有的“不想讓你們擔心”、“怕家里負擔不起”、“那點小疙瘩可能沒事”的借口,在這個瞬間被徹底撕碎,暴露出底下不堪一擊的恐懼和懦弱。
林曉沉默著,她下意識地挪到林野身邊,想伸手去拉住他冰涼僵硬的手,卻又在林國富凌厲的目光下停住了動作。
是她親手寫下那份“罪證”,但她沒有解釋,他知道林野的性格是不會向林國富老兩口坦白生病的,因此才借著這個契機故意將那淋巴結腫大搬到了紙上。
她不想林野一拖再拖,有病不治,讓小病晾成大病。
小趙姑娘和李衛東主任面面相覷,屋子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原本帶著“政策關懷”任務的輕松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壓抑。他們眼前的,不再是簡單的調查對象,而是一個被突發的、嚴峻的健康陰影籠罩的家庭。
李秀英的哭聲雖然被壓抑著,但那細碎的、無助的嗚咽,像冰錐一樣刺穿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林國富死死抓著那張調查表,粗糙的手指幾乎要將薄薄的紙張揉碎。他臉上的皺紋仿佛瞬間加深了許多,溝壑里填滿了震驚、憤怒、不解,還有一絲被刺痛的自尊。
他這個當父親的,竟然連兒子生病都不知道,這是多么的可笑!
“林野!”林國富猛地一聲低吼,那聲音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壓出來,帶著一種瀕臨爆發前的、令人窒息的壓抑。他揚起那張單薄的調查表,手指抖得更加厲害,“這……這玩意兒叫‘病得不重’?!你叫我們別多想?你自個兒說!你到底還瞞了我們多少?你…你……“你就這么瞞著?把我和你媽當傻子糊弄?你翅膀硬了是吧?覺得老子管不了你了?””
他聲音顫抖地怒吼道,在狹小的堂屋里回蕩,震得林野耳膜嗡嗡作響,更震得林野心膽俱裂。
父親的話語,像一把尖刀,精準地剖開了他自以為是的“保護傘”。
林野嘴唇翕動,想辯解,但所有的話都堵在喉嚨里,變成了沉重的、哽咽的堵塞。他看著父親因為激動而漲紅的臉,看著母親靠在父親臂彎里無聲流淚的憔悴模樣,一股濃烈的羞恥和自我厭惡感淹沒了他。
林曉站在林野身邊,感受到了從他身體深處傳來的劇烈顫抖。她心里也不好受,這層窗戶紙是她親手捅破的,她預見了林國富會生氣,卻沒料到爆發得如此激烈,更沒想到會如此直接地傷害到林野的自尊。
她下意識地往林野身邊靠了靠,低聲對林國富說:“叔叔,您別怪他,是我……是我覺得應該讓您和阿姨知道實情……看病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