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忙碌到深夜,可在清晨時分,項卿還是早早起來。
腰間佩劍,走出房門,四周都是霧水朦朧之景。
整個亭舍里,除了項卿,早起之人便只有婁驚,項卿看到婁驚時,婁驚正在搬運著木柴去東屋。
看著升起的炊煙,顯然亭舍早食的事情,婁遺也交給自己的女兒。
獨自一人來到亭舍前苑外,項卿拔出佩劍,開始持劍揮舞。
一道道劍刃破空聲中,項卿雙手持劍揮舞,劍由身引,身順劍勢。
劍刃破空聲下,恍惚間,項卿身上,仿佛有兩個身影,一個年邁,一個年少。
前世那個從尸山血海中走出的百戰老卒,那個被恩師贊譽天賦異稟的大劍師,當歲月的年邁身軀不在,變為一個朝氣蓬勃的少年。
空氣中揮舞著的劍影與身形,在這一刻快到極致!
“殺!”
許久,隨著一聲低聲喝,項卿轉身一劍橫掃。
此時此刻,項卿仿佛身處于戰場之中,拼盡全力殺死所有敵方將軍。
若是安平縣外的那些齊國將領,甚至是秦國老將看到項卿的目光,怕是都會被嚇一跳。
誰都無法想象,一雙滿是殺意戾氣的眼瞳,會出現在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臉上。
余光注意到安平縣方向的官道上,一輛馬車緩緩行駛而來,項卿停下揮劍,沒有再練下去。
這一世,項卿尚未拜師學劍,故而若是被人知曉,難以解釋。
項卿把佩劍放回腰間劍鞘,看著遠處那輛馬車。
那輛馬車并非官家,或者是士大族乘坐的貴重馬車,而是一輛普通的木拖車,往日里用于拉運貨物。
不過此刻馬車上并沒有綁著什么,除去御車馬夫外,僅有兩名男子乘坐在上面。
待馬車靠近后,項卿這才看清,車夫后面的兩名男子,其中一人是那日在臨淄城斗毆的樂煜。
另一人,則是穆生。
項卿沒想到自己方到酅亭,樂煜與穆生后腳便跟來。
“卿~”
官道上,看到項卿,相隔老遠,樂煜就在馬車上高舉手臂搖擺著。
片刻。
待馬車來項卿數步外,腰間佩劍的樂煜,不等馬夫把馬車停穩,便迫不及待的跳下馬車。
項卿見狀,踏步上前。
“君子可讓吾二人一路好找!”
樂煜一上前便拱手哭訴道,隨后便從懷中取出一個錢袋,兩手拿著遞給項卿。
“昔日所借一百三十七錢盡在其內,還請君子過目!”
樂煜把錢袋交給項卿后,更是后退一步,鄭重的抬起手,對著項卿彎腰行禮。
“昔日,多謝項君子相助!樂煜,感激不盡!”
樂煜說道。
項卿見狀雙手扶起樂煜,萬萬沒想到,樂煜為了還錢,居然從臨淄追到酅亭。
“不過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項卿說完,見穆生付錢給馬夫后,也走向自己。
二人相見,項卿抬起手,穆生也連忙行禮。
“項卿!”
“穆生!”
項卿禮畢后,看著二人,便抬手示意前去亭舍坐。
……………………………
亭舍內。
第一次來到酅亭的樂煜、穆生,全都好奇的打量四周。
項卿把二人帶到席坐。
樂煜告知項卿,那日回去后,恩師毛亨狠狠責罰他與顏敬二人,其中最先動手的顏敬,更被禁足抄寫戒訓。
項卿聽著樂煜那幸災樂禍的語氣,以及得意洋洋的表情,笑了笑,沒有接話。
樂煜的恩師毛亨,乃是詩、經大家,在齊國是有名的大儒,與穆生的老師浮丘伯一樣,都是出自荀子門下。
據說毛亨與韓非子的感情很好,韓非子死后,毛亨便發誓與李斯之間再無師門之情,終不相見。
閑聊間,婁驚端著飯菜到來。
“如此膳食,令人口津生!”
見到里面有粟米、魚、菜羮,這不禁讓樂煜、穆生喉結微動。
項卿看著取出飯菜,放到桌上的婁驚,無需自己開口,便懂事的送來飯菜,這般感受,的確令人喜歡。
“兩位仁兄請嘗!”
項卿對著樂煜、穆生示意動筷。
“請!”
“請!!”
看著有樂煜、穆生都沒有客氣,二人一早趕來都還餓著肚子,與項卿互相行禮后,便大口吃起來。
“卿如此年少便為亭長,讓人羨慕!”
樂煜吃了兩口沒那么餓后,便看向項卿。
“亭長之祿不過十三斛,取錢不過四百有余!樂兄、穆兄皆出名門,日后必為朝佐,一亭之長,何足為道!”
項卿搖頭道。
秦、漢二朝把縣里面的官吏分為‘有秩吏’與‘斗食’!
在如今的齊國,同樣也是如此。
亭長屬于百石以下的‘斗食’級別,具體俸祿各地不一,分為九斛到十六斛不等。
人口稀少的偏遠之地,亭長的月俸是九斛,也就是九石。
若是在臨淄附近,由于人口眾多,各地官吏往來頻繁,亭長俸祿都在十六斛。
雖然近些年齊國人口增多,一石糧食從三十錢,漲到四十錢,可算下來,項卿一個月也得不到五百錢。
五百錢一月,對比普通百姓,那自然是令人羨慕,等母親得知,定會興奮萬分,可放在樂煜、穆生這兩個名門弟子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日后之事,誰能知曉!”
樂煜聽到項卿的贊譽,連忙搖搖頭。
雖說項卿之言也是樂煜心中所想,可樂煜清楚,入朝為官,輔佐朝政,涉及方方面面人情世故,還有其能力,哪有那般簡單。
放眼古今天下名士大儒何其之多,能入朝為政者,能有幾人。
“項兄善劍?可是求師何人?”
穆生見到一向樂觀的樂煜,想到當官,露出悶悶不樂的面色,于是好奇的看向項卿,岔開話題。
方才,雖然相隔很遠,可穆生還是隱約看到項卿在持劍揮舞。
“劍!”
樂煜聽到穆生的話,也回過神,看向項卿腰間的佩劍,方才他就注意到,項卿的佩劍,有些不一樣,似乎極其昂貴。
看其劍鞘,可比自己與穆生的所佩劍鞘,還要精致許多。
“項卿并未拜師,亦不善劍!”
項卿知道前世摯友穆生,也是一個癡劍之人,可眼下,項卿卻不敢讓穆生知道自己會劍術。
高家以及偏巷里的那些鄰里,都是看著自己長大,而稷下學宮的那些夫子,以及田府,都調查過自己。
前者還好,后者若是知曉,定會橫生變故。
故而見到樂煜、穆生的眼神,項卿不敢說實話,只能看著自己的佩劍。
“此劍乃離別臨淄時,好友相贈,初得佩劍,一時心癢,恐為他人所笑,便于苑外拔劍相試!還讓樂兄、穆兄見笑!”
項卿自嘲道,解釋自己為何方才在外面。
“項兄言過!煜,亦無劍術在身!”
樂煜笑道。
士人都好劍,不管是否會劍術,誰都喜歡配把劍在身上,自己與穆生如此,面前項卿顯然也是如此,并不是丟臉之事。
“穆生冒昧!”
穆生抬起手,向項卿賠禮,年輕的臉頰上,露出愧疚之色。
項卿笑著抬手回禮,示意自己并沒有放在心上。
看著穆生那愧疚的面色,項卿才是最為愧疚的那個人。
前世,項卿第一位師傅,是衛國荊家的家主,七十多歲的荊顏。
荊顏,姜姓,慶氏!齊國大夫慶封的后代,荊伯之子。
慶封、慶舍夫子當年遭來殺身之禍后,大部分逃往吳國,還有一部分慶氏族人搬遷到衛國,改荊姓。
荊顏早年得到父親教導,劍術卓絕,年少時,便與父親一樣,為周天子門客。
秦昭襄王五十一年,秦國滅周皇室,同年降秦的周天子憤恨而死,身為天子門客,荊顏不愿侍奉諸侯,便隨父親在秦國的安排下,遷居野王縣隱居。
直到一年前,荊家一人在燕國,被燕太子丹尋到,隨后幾人弄出一件轟動天下的事情,荊家才重出世人眼底。
項卿知道,為躲避秦國追殺,如今荊家應當已經藏于楚地。
回想前世因同姓,是在項家項梁的引薦下,這才成功拜入荊顏門下學習劍術。
看著面前的穆生,項卿只能在心中嘆口氣。
這時候年輕的穆生,怕是內心萬分敬仰荊軻,可無人引薦,縱使項卿告知穆生,荊顏之名,怕也無用。
別說拜入門下,就是人都找不到。
亭舍內。
項卿與樂煜、穆生吃飯的時候。
求盜蕁,以及亭卒樓起也已經起來,二人見到項卿身旁有人,都有些意外。
項卿見到蕁、樓起,并沒有說什么。
當今天下尚存的諸侯國,唯有秦國律令嚴苛,其次是魏國,最后才是齊國、楚國。
齊國、楚國在管理基層官吏方面,都較為寬松,對待百姓,也并不嚴苛,這也是為何秦滅諸侯國,無論是士大家族,還是百姓,都不愿意留在秦國的原因。
“亭長!”
這時候,項卿忽然聽到外面似乎有人在喊。
聽到動靜,樂煜、穆生也紛紛看向門外。
年少的樓起則帶著疑惑的臉色,朝著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