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的兒子陸小滿，是在麥收時節出生的。

小家伙剛學會爬，就愛在曬谷場上打滾，渾身沾滿麥糠，像個小泥猴。陸明抱著他，站在老槐樹下，指著遠處的墳塋說：“小滿，那是咱們的老祖宗，他們把這片地守得好好的，以后就交給你了。”

小滿聽不懂，只是咯咯笑，伸手去抓槐樹葉。

陸明的妻子在一旁曬著新收的棉花，笑著說：“你跟孩子說這些，他哪懂？”

“慢慢就懂了，”陸明望著麥田，“就像我小時候，爺爺跟我說，我也不懂，現在不都懂了？”

日子就像這曬谷場上的麥子，在陽光下慢慢沉淀，變得飽滿而實在。陸明用上了收割機，可還是會在收割后，帶著小滿去地里撿漏穗，告訴他：“老祖宗說，一粒糧食，就是一份念想。”

村里通了網絡，小滿跟著視頻學編草繩，編得歪歪扭扭，卻像模像樣。陸明看著，想起祠堂里那根草繩，忽然覺得，有些東西，真的能穿過時光，落在孩子的手上。

有天，小滿拿著自己編的草繩，跑到祠堂，放在那個舊木盒旁邊，奶聲奶氣地說：“老祖宗，你看我編得好不好？”

陸明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幕，眼眶有些熱。

他想起史書里的刀光劍影，想起那些關于“紅顏禍水”的評說，再看看眼前的孩子，忽然覺得，那些都太輕了。真正重的，是這日復一日的尋常，是這代代相傳的安穩。

又是一年野菊花開，黃燦燦的鋪滿了山坡。陸明帶著小滿去摘花，插在祠堂的供桌上。舊木盒里的草繩和菊梗圓環，在花香里靜靜躺著，像在微笑。

“爸爸，老祖宗為什么喜歡野菊花呀？”小滿問。

“因為它們不金貴，”陸明摸了摸他的頭，“卻能在山里扎根，年年開花，不嬌氣，很實在。”

小滿似懂非懂，把一朵最大的野菊花，別在了木盒上。

風穿過祠堂，吹起陸明的衣角，也吹起了供桌上的花瓣。遠處的麥田在風中起伏，像一首唱了千百年的歌，平淡，卻悠長。

陸明知道，老祖宗的故事，不會寫進煌煌史書，不會被說書人反復傳唱。但這又有什么關系呢？

他們的故事，在每一粒麥子的香氣里，在每一根草繩的紋路里，在每一朵野菊的綻放里，在一代又一代人好好活著的日子里。

這尋常，便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