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囤會跑會跳的時候，巴山迎來了不速之客。

是一隊穿著官服的人，騎著馬，帶著隨從，沿著溪邊的小路走來，驚得雞飛狗跳。陸禾生正在地里割麥，聽見動靜，趕緊把麥囤往貂蟬身后藏，自己抄起鐮刀迎上去。

“你們是何人？”他沉聲問，手心里全是汗。

為首的官差勒住馬，打量著這片谷地，又看了看陸禾生，皮笑肉不笑地說：“我們是晉朝的官，奉刺史大人之命，巡查邊境。”

晉朝……陸禾生心里咯噔一下。他聽山民說過，曹魏被晉給取代了，天下又換了主子。

“不知官爺有何吩咐？”貂蟬走上前，把陸禾生往后拉了拉，語氣平靜。她這些年在山里，褪去了當年的怯懦，多了幾分從容。

官差的視線落在她臉上，愣了一下，隨即笑道：“看你們這日子過得不錯啊，這片地，都得交賦稅。”

“我們是山民，自耕自種，從沒交過稅。”陸禾生急道。

“以前是亂世，現在是晉朝一統，哪有不交稅的道理？”官差哼了一聲，“要么交錢，要么交糧，不然就跟我們走一趟！”

隨從們立刻圍上來，手按在刀柄上。麥囤嚇得躲在貂蟬懷里，小聲哭起來。

“我們交糧。”貂蟬按住陸禾生的胳膊，輕聲道，“今年的新麥剛收，官爺要多少？”

官差沒想到她這么痛快，眼里閃過一絲驚訝，隨即獅子大開口：“十石！”

陸禾生差點跳起來：“我們一年才收三十石，你要十石？！”

“少廢話！”官差不耐煩了，“要么交，要么……”他的話沒說完，忽然盯著貂蟬的臉，眉頭皺了起來，“你……我好像在哪見過？”

貂蟬的臉白了白，卻沒說話，只是把麥囤抱得更緊了。

官差想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哦！我想起來了！你像……像當年呂布將軍府里的貂蟬夫人！”

這話一出，陸禾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緊了鐮刀。

貂蟬卻笑了笑，笑容里帶著疏離：“官爺認錯人了，我自小在山里長大，從沒聽過什么貂蟬夫人。”

“是嗎？”官差瞇起眼，上下打量她，“可你這模樣，不像山里人啊……”他忽然湊近，“聽說當年貂蟬跟一個小兵跑了，莫非……”

“官爺！”陸禾生往前一步，擋在貂蟬身前，“我們交糧，五石，多了沒有！”

官差被打斷，有些不悅，可看陸禾生一臉橫肉（這些年干農活練出來的），又看這谷地里確實沒什么值錢的，便冷哼一聲：“五石就五石！明天送到山外的驛站，少一粒都不行！”說完，帶著隨從揚長而去。

等人走遠了，陸禾生才松了口氣，腿都有點軟。貂蟬抱著麥囤，后背也濕了一片。

“娘，他們說的貂蟬是誰啊？”麥囤仰著頭問。

貂蟬摸了摸他的頭，輕聲道：“是很久以前的人了，跟咱們沒關系。”

那天夜里，麥囤睡熟后，陸禾生坐在灶前添柴，貂蟬忽然說：“禾生，他們會不會再來？”

“來也不怕！”陸禾生攥緊拳頭，“這是咱們的家，誰也搶不走！”他頓了頓，看著她，“你別擔心，就算他們認出你，我也……”

“我不擔心。”貂蟬打斷他，握住他的手，“這些年，我早就不是當年的貂蟬了。我是你的婆娘，是麥囤的娘，是這巴山的人。”

她的手很暖，帶著煙火氣。陸禾生看著她，忽然覺得，就算明天天塌下來，只要握著這雙手，他也能扛住。

第二天，他們裝了五石新麥，陸禾生用扁擔挑著，往山外走。貂蟬想跟著，被他攔住了：“你在家帶娃，我去去就回。”

走到驛站，官差正在等他，收了糧食，又上下打量他半天，忽然說：“你小子運氣好，娶了個好婆娘。”

陸禾生沒理他，轉身就往回走。他不想跟這些人多廢話，他的家在谷里，在溪邊，在貂蟬和麥囤身邊。

回到谷地時，夕陽正紅。貂蟬帶著麥囤在溪邊等著，看見他，麥囤喊著“爹”就沖過來。陸禾生把他抱起來，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又看向貂蟬。

她站在溪邊，夕陽落在她身上，像多年前在破廟里，又像剛到巴山那天，眉眼溫柔，卻帶著韌氣。

“回來了？”她問。

“嗯，回來了。”

陸禾生抱著麥囤，和她一起往家走。炊煙從屋頂升起，混著新麥的香氣，在山谷里彌漫。遠處的官差和驛站，像上輩子的事，遠得很。

他知道，只要守住這片地，守住身邊的人，管他什么晉朝不晉朝，什么貂蟬不貂蟬，日子總能過下去。

就像溪水流淌，自有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