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國公府上,李逢吉坐在堂中正座上,優雅地品著杯中茗。
看著正襟危坐在一旁的豆盧著與李仲言二人,默然不語。
良久,李仲言滿臉尷尬地抬袖輕咳一聲,打破沉默:“世叔,接下來該怎么辦?”
李逢吉瞥了他一眼,未作搭理。
心中則是回顧著這幾日朝堂上所發生的一切。
原本他打算將長安城中流言四起的消息封存一段時間,等隨后發酵個差不多時再呈到御案之上。
那樣的話,皇帝在情緒上會更憤怒一些。
說不定可以水到渠成,僅憑幾個猜測就動搖李湛抓人的決心。
可前日值守班房時,聽聞李湛偷偷溜出了大明宮。
心中擔憂李湛出宮會提前察覺到流言的存在,于是決定在次日延英殿奏對時拋出此事,引發皇帝的重視,最好能下命將梁守謙捕捉歸案審訊。
可沒想到隔日奏對時李湛不僅對此事早已知曉,對待梁守謙的態度也十分曖昧,甚至早已經授予了對方調查之權。
這讓李逢吉十分被動,開始在奏對過程中不斷攻訐梁守謙,甚至不惜暗中使眼色,引竇易直等人出面諫議,以此來離間陛下和梁守謙的關系。
此舉皆是為了能夠逼迫皇帝下令抓人。
這樣李逢吉才能從容地把水攪渾,好來一招渾水摸魚。
目的有兩個。
首先,如果梁守謙乖乖受縛,自己便可以利用關系誣陷構造證據,將他暗中勾結染工策劃暴動以及謀害憲宗的事情坐實。隨后再利用影響力,讓依附于自己的眾臣集體舉薦豆盧著上位,從而重新掌控神策右軍。
這樣一來,扶持江王上位的計劃又能夠順利進行下去了。
其次,若梁守謙深知被擒拿只會坐以待斃,情急之下公然跳反的話,那他的首要目標是大明宮內的皇帝,而非自己這些上書勸諫的臣子。
那么大明宮再次內亂,無論誰輸誰贏,李逢吉都是漁翁獲利的那一個。
梁守謙贏,宮中沒有了皇帝遲早要立新帝,那么只需要適時地推出江王即可。
對方雖掌握禁軍,但想要保持安穩與平衡,只能選擇和自己這個朝臣合作。
皇帝贏?
那又回到了起點,面對群龍無首的神策右軍,他不得不安排將領穩定軍心。
還是穩推豆盧著上位的局面。
可精打細算的李逢吉萬萬沒想到,皇帝面對長安城內外這么嚴重的流言,竟然選擇視而不見。
每當眾臣要求皇帝處置梁守謙時,他就開始裝傻充楞,顧左右而言他。
始終不表明態度,這讓李逢吉等人很是著急。
他完全可以繞過皇帝,私自起草一份捉拿梁守謙的旨意,并讓門下通過。
梁守謙認下圣旨乖乖受擒還好,若是反抗把事情鬧大,屆時與皇帝之間的誤會解除后,自己便成了眾矢之的。
風險太大,一向小心的李逢吉很快便在內心否決了這個方案。
只能硬著頭皮死諫。
可即便是劉棲楚等御史諫議大夫把頭都撞破了,李湛也絲毫不動搖,依舊我行我素。
這場鬧劇在奏對結束之后,都沒有蓋棺定論。
甚至事后去紫宸殿求見李湛,也慘遭吃了閉門羹。
這讓一向小心謹慎的李逢吉,不免犯了疑心病,開始細思李湛這幾日的反常行為。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為何自打王守澄死后,陛下便徹底倒向了梁守謙那邊。
難道說,染工案確實是梁守謙策劃,且陛下早已經與他沆瀣一氣?
想到這一點,李逢吉冷不丁顫了一下,眉間愁色更加濃郁。
豆盧著神色小心,安靜坐在堂中,目光在好友與宰輔李逢吉身上來回轉個不停。
在連番使了好幾個眼色給李仲言后,方才見后者醞釀了一下開口:“如今梁守謙手握調查大權,長安城的流言遲早不攻自破,世叔還需想個更穩妥的辦法,逼迫陛下決斷。”
李逢吉放下手中茶盞,沉聲說道:“染工案目前查下來,只能查到蘇玄明和張韶兩人身上,線索到此便完全中斷。沒有任何證據指明此事是梁守謙所為,即便是那封密信也無法說明什么,現在即使拿給陛下看,也沒辦法讓其真正下決心擒拿梁守謙。”
“那密信沒用了?!”李仲言驚訝問道。
“怎么會沒用呢。”李逢吉沒好氣地看了一眼侄兒,眼神中盡是對他大驚小怪沉不住氣的責怪之色,隨后緩緩說道:“現在沒有實質性的證據指向梁守謙,換做是你,也不會下令去擒拿一個禁軍中尉。”
“無論是染工案還是長安流言,都算不上是實質性證據。”李仲言面露難色。
“你說的沒錯,僅憑這兩件事往梁守謙身上潑臟水斷然是不行的,我們還需要拋出一個殺招。”
“什么殺招?”
“陳弘志。”
“啊?”李仲言心里一驚,不明白已經死去的陳弘志和此案有何關聯。
李逢吉神色不屑,冷笑道:“你該不會以為我說的推波助瀾僅僅是上諫勸陛下吧?”
李仲言默然,豆盧著則是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
“真正推動陛下的,還需要靠懸而未破的陳弘志一案。”李逢吉一臉諱莫如深,緩緩說道:“若是殺死陳弘志的兇手主動跳出來,揭露梁守謙弒君且受他指使暗殺陳弘志的話,你們說陛下會不會下旨擒拿梁守謙歸案呢?”
堂中兩位年輕人一怔,緊接著臉上浮現一抹震驚與狂喜之色。
震驚李逢吉的陰險狠辣。
狂喜于此案有了眉頭,梁守謙伏誅之日指日可待。
李仲言最先清醒過來,只是臉上喜色漸漸轉變為愁色,唉聲嘆氣道:“世叔所想的方法確實是個好辦法,只是陳弘志一案的兇手至今下落不明,怎么才能讓他去誣陷梁守謙?會不會兇手本就是梁守謙指派的?”
豆盧著也跟著附和道:“完全有可能!”
當二人說完看向坐在上位的李逢吉時,只見他面色平靜,悠閑地品著茶。
似乎對于一切胸有成竹。
這讓兩人面面相覷一眼,盡是不解。
“莫非世叔有了兇手下落的消息?”
“嗯。”李逢吉淡淡地回應了一聲。
“在哪里?!”
“不能說。”
“那他是不是如侄兒所猜測那般,是梁守謙的人?”
李逢吉搖了搖頭,否定了。
“那他愿意出來指證梁守謙?”
“需要一些手段。”
豆盧著終于忍不住,出聲問道:“李相公需要我們做什么?”
“現在什么也不用做。”李逢吉放下手中茶盞,起身踱步,說道:“等此事轟動三司呈上御案之時,我需要你去面圣!”
豆盧著下意識伸手指向自己,不可置信地問道:“李相公的意思是,讓某去面圣?”
“帶著信去。”李逢吉自信一笑,似是自言自語般說道:“屆時有了親筆信件以及兇犯人證口供作為證據,陛下定然不能再坐視不理,他與梁守謙的矛盾必然爆發。”
說罷,李逢吉悠悠抬頭,看向懸掛的牌匾。
上書四個大字,浩然正氣。
口中喃喃自語道:“到時,陛下您究竟會怎么做呢?”
豆盧著看著負手而立,背對著他的李逢吉,心情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