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公權離開后,李湛將密函與寫給柳公綽的介紹信收好。
喬裝打扮了一番,準備出宮。
劉克明在聽聞陛下并不打算帶自己時,有些委屈不解。
李湛只好拿出上次偷偷出宮被發現一事威脅警告他,將責任統統推到了劉克明身上。
這一次,他只好老老實實按照李湛的吩咐,待在宮里偽裝陛下小憩不喜人打擾的假象。
臨出宮前,命江吉先去神策左軍找馬存亮要了上次貼身保護的幾名軍士,對方聽說陛下要出宮,無論如何也要貼身保護。若不是李湛早有預料,并讓江吉好一頓勸說,還真不好推辭。
依舊從丹鳳門出,直接前往了靖恭坊,令狐绹的宅邸。
等江吉上前叩響院門時,一名與他差不多大小的書童探出腦袋來,杏兒般的眸子在李湛等人身上轉了又轉。
一番好問,才得知令狐绹一早便出了門,此時尚未在府中。
讓李湛等人撲了個空。
再三詢問下,小童也不知令狐郎君去了哪里,究竟是訪友還是酌酒就不得而知了。
李湛只感覺自己像是那三顧茅廬的劉皇叔。
可他令狐绹也非諸葛亮啊......
心中腹誹幾句,李湛沒有選擇將書信交予小童,而是告辭離開了靖恭坊。
一行人在東市轉悠了半天,才忽的一拐,朝著皇城右威衛駐守而去。
兜兜轉轉繞開不少檢查,必要的值守讓貼身保護的幾個神策軍將士執腰牌糊弄了過去。
如今南衙禁軍荒廢以后,駐所也變得空蕩蕩起來。
原本右威衛還承擔著皇城官署區域的警戒巡邏等任務,但在代宗時期便全面由千牛衛接替了,右威衛便成了個空衙門。
在駐所內轉了好幾圈,發現正堂和四曹內一個人影也沒有,最后才在演武場上找到訓練斥候的郭義。
對方具身甲胄,甲片在陽光直射下散發著冰冷的光芒。
在郭義的理念之中,斥候不僅僅要做到悄無聲息的監視目標,還需要一定的近身作戰能力,無論是為了自保還是刺殺。
這是毋庸置疑的。
專心于訓練的郭義并未察覺到李湛幾人的來訪,后者也不想打擾到他。
便尋了個大樹蔭涼處,坐在石沿上饒有興趣觀看。
直到一個時辰后,中場休息的郭義才看到大樹下乘涼的幾人,驚訝不已。
趕忙上前請罪,被李湛制止了。
他不想在這群新兵蛋子面前暴露身份,現在還不是時候。
從懷中摸出密函與信箋來,遞給郭義后又附在他耳邊認真叮囑:“找兩個親信之人,先......然后......再......(付費內容)”
只見郭義聽完后,神色一怔,雙目閃過一絲驚詫。
直到對方連連點頭應下,李湛又指著信箋說道:“這封信交給一個叫令狐绹的人,府邸在靖恭坊,最好是親手轉交?!?
“放心吧郎君?!?
李湛將身后幾人屏退了幾步,悄聲問道:“張韶此人有消息了嗎?”
郭義臉色尷尬地點了點頭:“有,但也算沒有?!?
他將軍盔摘下,面帶慚愧說道:“前幾日監視蘇玄明的探子說,看到他與一名陌生男子勾肩搭背進了自家,一直到清晨開了坊門才出來。那名男子可能就是郎君提到的張韶。但對方直接進了宮,探子跟不進去,所以暫時無法確認其身份。”
李湛眉頭輕蹙,心中沉思:之前一直無法找到張韶,并非是史書記載錯誤,而是對方一直潛藏在宮內染坊之中,亦或者外出長安進染料,消失了一段時間。
這段時間恰巧是郭義安排斥候監視蘇玄明的時候,一切弄巧成拙。
李湛忽略了最關鍵的一個因素,那就是他并不知道宮內染坊的工人可以隨意進出大明宮!
這就導致了他一開始就排除了宮中的隱患,雖然切片上提過二人慫恿宮內染坊暴動,可一切的信息差導致他產生了誤判,認為張韶蘇玄明是通過秘信等聯絡方式慫恿宮內工人一起暴動。
種種因素疊加之下,在切片中關于這段暴動的描述‘二人從右銀臺門殺入’,讓他產生了錯覺。
篤定認為張韶一定是長安城的染工。
雖然監視蘇玄明一人也足夠掌握暴動進展,但理清其中脈絡的李湛,還是隱隱生出一絲不安感。
如今還需要最后一步,確認一下張韶此人的身份。
只能讓劉克明想辦法搞來宮中染坊的工人名冊,逐一核對了。
“張韶可以先不用管,不過你還需盯緊了蘇玄明,他們二人有什么風吹草動一定會在一起。記??!一定要第一時間入宮找我匯報!”李湛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叮囑道。
看到他臉上的凝重神色,郭義重重點了點頭。
“郭環呢?現在何處?”吩咐完事情的李湛并不打算在右威衛多待,這里屬于皇城區域,還是小心些為妙。
“他應該在城外監督工坊建設進度吧,這幾日都是來衙內點卯后就出去了,日落方才歸家?!?
郭義本打算邀請李湛到正堂歇息會兒,喝口茶再走。但見幾名侍衛和他身后的少年已起身,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便打消了這個心思。
李湛拜別了郭義后,便命一名神策軍士兵在附近找了間車坊,租賃了幾匹馬。
那名將士本打算勸李湛租馬車代步,卻被他以速度太慢為由拒了。
一行人自長安景曜門而出,一路向北疾馳,約莫半個時辰左右便抵達了渭河南岸。
春日暖風四溢,凍土消融。廣袤無垠的農田里,扛著農具佃農們正忙著春播。時不時會扯著嗓子,唱著令人晦澀的民歌。
田邊引水溝渠,幾名光著屁股的孩童正在追逐打鬧,玩耍潑戲。
李湛勒緊韁繩,讓座下馬兒慢了下來。
他想好好欣賞一下,長安外的大唐。
充滿鄉野氣息與炊煙裊裊的大唐。
只是越看,心中的酸澀越濃重,心中不禁想著,若是能永遠這般安定祥和該多好。
原本心底里那個朦朧且模糊的信念,愈發清晰起來。
無法下定的決心,像是飄搖在無垠大海中的小船,終于找到了靠岸的燈塔。
“我一定要讓大唐繁榮昌盛下去!”
“我一定不會讓亂世再現!”
“我要讓他們,再也不餓肚子!”
無數個信念,像是泉水般涌上心頭,讓原本只想茍活的李湛,有了更深層次的想法。
江吉喚過幾名小童來,從腰包里掏出幾枚銅板拋給他們,順帶問清楚了路。
那幾名小童年紀雖小,懂的事情卻不少,聽聞幾名身著華麗長袍的郎君是來尋那工坊的,當下蹦蹦跳跳的便要領路。
李湛笑了笑,欣然答應。
由于小孩子們跑的不快,李湛干脆翻身下了馬,牽著韁繩跟在他們屁股后面。
走了沒幾分鐘,穿過一片較矮的小樹林,便又是一片沃田。
只是這片田里吆喝聲連綿不絕,一個個精壯的漢子們赤膊上陣,抬著巨大的滾木石擂打著樁,周邊已經建好了幾座臨時的磚窯,準備連夜不停地燒制青磚。
幾名穿著袍子的中年人聚在一起,正捧著一張圖紙在那里比劃,身邊湊著一名穿著布衣的漢子正認真傾聽,偶爾抬起胳膊用衣袖擦拭一下臉上的汗水。
數百號人各司其職,在監工的組織下馬不停蹄地趕著工,喧鬧聲此起彼伏。
異常熱鬧。
李湛等人將馬匹栓在樹林中,緩緩走出。
在人海中找了許久,才找到竄在人群中四處奔波游走的郭環。
李湛并沒有第一時間過去,而是環顧四周找了一處地勢較高的小山坡,登頂眺望。
下面工坊與渭水的布局霎時間映入眼眶,一目了然。
當初挑選渭水河邊,是經過他深思熟慮的。
工坊需要消耗大量的水資源,比如煉鋼時冷卻、鼓風以及造紙坊的灌漿,僅靠打井取水顯然不夠也不太現實。
其次便是隨著工商業的蓬勃發展,想要提高效率與產能就需要借助外力,比如機械和水車。
隨著工商業發展,工坊只會越來越多,這也是為何當初直接否決在城內開辦的原因。
需要形成集群效應。
這也是為何一說瓷器你就能想到景德鎮,一提起絲綢腦海里就蹦出蘇州的原因。
登高望遠片刻后,李湛小跑著下了山坡,朝著人群而去。
郭環經身邊人提醒后,回頭一望,差點嚇暈過去。
“陛...”看到李湛的眼神提醒,郭環趕忙改口:“陛...須還得是你啊,郎君。”
“嗯?!崩钫康瓚艘宦暎呈钟^察著眼前的施工進度,像極了上級部門領導檢查的作風。
“郎君怎的今日有空來了?”
“來看看進度如何?!崩钫客嶂^看了一眼地基深度與平整度,雖然他也不懂,但不妨礙裝一下。
“有我天天看著,郎君盡可放心就是了?!惫h拍了拍胸脯,底氣十足說道。
李湛知他所言不虛,畢竟自己剛從南衙出來。
隨后,李湛將郭環拉到一旁,悄聲吩咐了一番。
一共安排了兩件事。
第一、找一些木工和雕版師傅,將活字印刷先搞出來,為后面開辦報紙做鋪墊。
活字印刷術的原理很簡單,只需要簡單敘述一下就行。
除了這個,還吩咐他暗中注意一下招來的雕版師傅,有雕版技術特別好的可以留意下,隨后有用。
至于報社,李湛是打算等白居易歸朝后,由他兼任一下主編。
以對方的才學和文筆,他也足夠放心。
第二、打聽一下周邊或較近州道有無露天煤礦
這是為了儲備一下高質量煤炭和煤粉,為后續煉鋼與制作蜂窩煤做儲備。
簡易蜂窩煤工藝簡單,只需要模具和黃土就可以了,這個時代追求的是廉價,人人能用得起。
由于已經過了寒冷時節,現在做肯定不合適。
但勝在此時各地煤炭的價格也在往下掉,是個抄底建倉的好時機。
所以為了應對提前儲備的煤炭,還需要盡快建一個儲煤倉庫,只要防水防漏就行。
至于煉鋼,李湛的想法就簡單許多了。
腦海中淺薄的知識告訴他,鋼鐵的質量與其自身的含碳量息息相關。
那么煉鋼先煉焦,儲備些上乘煤炭筑爐煉焦。到時候讓鐵匠們自己嘗試調配碳的比例,這樣比抓瞎胡搞可強太多了。
說到煉焦,李湛還真不陌生。
這源自于有一天他和網友在某個視頻下互懟,對方堅稱在宋代以前能煉出焦來,李湛不信非要說以前的人掌握不了煉焦需要的高溫。
結果被對方貼資料和設想啪啪打臉。
他對此記憶猶新,回想起來臉頰都有些微痛泛紅。
宋代就有土爐燒瓷的技術了,據說能控溫一千五百度左右,拿來煉焦綽綽有余。
土爐的構造也很簡單,挖個坑留點煙道就行了。
不過‘熱心網友’還給出了改進版方法,比如建個磚石壘砌的長窯,留設火道等等。
腦海中有了初步構想與規劃后,李湛覺得很有必要將此提上日程。
故而當下將此事全部囑咐給了郭環。
郭環如今成了大忙人,再也不復當初在南衙的逍遙日子。自己這個‘妹夫’不安排事還好,一安排就是一大堆,一件緊接著一件。
有時候甚至會迸出一個荒唐念頭,他還是昏庸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