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xí)的鈴聲剛落，趙仙郎就被后排的男生叫住了。

“趙仙郎，這道數(shù)學(xué)題你會嗎？”男生舉著練習(xí)冊，臉上帶著點不好意思的紅。他指的是一道幾何證明題，輔助線畫得像團(tuán)亂麻。

趙仙郎接過冊子，筆尖在紙上頓了頓。她還是不習(xí)慣用圓珠筆，總覺得那油墨滑溜溜的，不如狼毫筆沉穩(wěn)。但指尖觸到紙頁的瞬間，眼神已經(jīng)亮了——這圖形的對稱性，倒像極了汴京宮城的平面圖，朱雀門、東華門、西華門的位置，恰好能連成類似的輔助線。

“你看，”她的聲音輕得像羽毛，“從這里引一條垂線，如同從內(nèi)城到外城的御道，剩下的便豁然開朗了。”

男生聽得眼睛發(fā)直，等反應(yīng)過來時，趙仙郎已經(jīng)把步驟寫得工工整整。字跡是小楷的風(fēng)骨，卻又帶著現(xiàn)代筆畫的利落，看得“我”都忍不住湊過去：“你這字，拿去參賽都能得獎。”

她微微低頭，耳尖有點紅：“不過是些雕蟲小技。”

教室里漸漸空了，只剩“我”們兩個。趙仙郎從書包里掏出個布包，打開時，墨香混著松煙的氣息漫開來——是她托“我”母親買的徽墨，還有一刀仿古宣紙。

“今日學(xué)了《醉翁亭記》，”她鋪好紙，研墨的動作行云流水，“想抄一遍。”

“我”趴在旁邊看，看她手腕懸起，筆鋒在紙上游走。“環(huán)滁皆山也”五個字剛落，忽然想起早上計算機(jī)課，她對著編程軟件里的代碼皺眉頭的樣子。

“你看這代碼，”“我”打開手機(jī)里的截圖，“其實和你們寫文章差不多，都有規(guī)矩。”

她湊近屏幕，鼻尖幾乎要碰到玻璃。那些由字母和符號組成的字符串，在她眼里大概和天書沒兩樣。“這些彎彎曲曲的，也能表意？”

“能啊，”“我”指著其中一行，“這句是讓程序畫個圓，就像你寫‘大漠孤煙直’，都是用約定好的符號，讓看的人明白意思。”

她沉默了會兒，忽然提筆在宣紙角落畫了個小圓圈，旁邊題了行小字：“代碼畫圓，墨筆亦畫圓，同工而異曲。”

“我”正想夸她悟性高，她卻忽然停了筆，墨滴在紙上暈開個小點兒。“剛才路過操場，聽見他們說……‘雙十一’？”

“是購物節(jié)，”“我”忍著笑解釋，“就是很多東西會降價，網(wǎng)上買很便宜。”

她眨眨眼：“比汴京的相國寺萬姓交易還熱鬧？”

“差不多，不過不用出門，在手機(jī)上就能買。”“我”打開購物軟件給她看，“你想要什么？我?guī)湍闾簟！?

她的目光掃過琳瑯滿目的商品，最后停在一支雕花毛筆上。“就這個吧。”她說，“比我現(xiàn)在用的這支，更像宮里的樣式。”

付完款，她盯著訂單頁面上的“預(yù)計三天送達(dá)”出神。“從江南到開封，三日便到？”她輕聲問，“當(dāng)年母親給我寄一件冬衣，走了整整二十天。”

“我”沒接話，只是幫她把宣紙卷好。窗外的路燈亮了，光暈里飄著細(xì)小的雨絲。她忽然說：“以前在宮里，夜里讀書要點燭火，風(fēng)一吹就晃。現(xiàn)在這燈，竟能這樣亮堂，還不費燈油。”

“這叫電燈，靠電發(fā)光。”“我”想起物理課講的電路，“下次帶你去看發(fā)電站？”

她搖搖頭，把卷好的字幅小心放進(jìn)書包：“不必了。知道它好，便夠了。”

走出教學(xué)樓時，雨下得密了些。“我”撐開傘，她自然地往“我”身邊靠了靠。校服的袖子蹭到一起，帶著洗過的肥皂香。

“剛才抄《醉翁亭記》，”她忽然開口，聲音被雨聲泡得軟軟的，“想起歐陽修被貶滁州，卻還能‘與民同樂’。以前不懂，覺得是故作豁達(dá)。”

“現(xiàn)在懂了？”

“嗯，”她抬頭看傘外的雨簾，路燈的光在她眼里碎成星星，“能活著看雨，看燈，看這些……從未見過的新鮮東西，便是樂事了。”

路過校門口的報刊亭時，老板正往架子上擺新到的《宋史》月刊。趙仙郎的腳步頓了頓，“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封面是幅工筆重彩的《汴京繁華圖》。

“要買一本嗎？”

她搖搖頭：“不必了，那些繁華，我記在心里呢。”

雨還在下，傘下的空間很小，卻足夠裝下兩個時代的呼吸。“我”忽然覺得，所謂歷史，或許從來不是書本里的鉛字，而是像這樣，在某個下雨的夜晚，由一個從過去走來的人，輕輕講給現(xiàn)在的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