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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遠方的信

趙營長的部隊撤走后,縣城像大病初愈的人,慢慢緩過勁來。鐵匠鋪的錘子聲重新響起來,繡坊的薔薇帕子又擺上了柜臺,只是沒人再提白靈,也沒人再提那場炸炮樓的火光——亂世里的生死,像風吹過槐樹葉,響過,就散了。

林硯的胳膊留了道疤,從手肘一直到肩膀,像條暗紅色的蛇。蘇晚總說這疤難看,他卻不在乎,甚至覺得是枚勛章——至少他活著回來了,回到了她身邊。

這天傍晚,郵差送來封信,是念初從省城寄來的。信封上蓋著“女子師范”的郵戳,字跡比以前有力多了,筆鋒里帶著點少年人的銳氣。

“娘,小師弟(還是改不過口,嘿嘿):

省城的學生都在游行,舉著‘還我河山’的旗子,喊得嗓子都啞了。先生說,東三省被日本人占了,再往后,怕是連書都讀不成了。

我加入了救亡團,白天上課,晚上印傳單。別擔心,我們做得很隱蔽,就在學校的地下室里。

你們還好嗎?爹(張猛)的事,我聽說了,別難過,他那樣的人,早晚會有報應。倒是你們,別再跟那些當兵的硬碰硬了,安穩(wěn)最重要。

對了,我認識了個新朋友,叫春杏,她爹是游擊隊的隊長,說以后要是你們那邊有麻煩,可以找她幫忙。

天冷了,娘記得給小師弟做件厚點的褂子,他總愛熬夜打鐵……”

蘇晚讀著信,手指捏得信紙發(fā)皺,讀到“東三省被占”時,聲音忽然哽住了。林硯湊過去看,念初的字跡在燈下微微發(fā)顫,像她寫字時用力的樣子。

“這丫頭,凈不讓人省心。”蘇晚抹了把眼淚,卻帶著點驕傲,“跟你一樣,愛管閑事。”

林硯沒說話,只是把信折好,放進詩集的夾層里——那里還藏著蘇晚當年繡的平安符,邊角都磨白了。他想起念初小時候在破廟里給林硯找蒲公英的樣子,扎著兩個小辮子,跑起來像只小鹿,怎么轉(zhuǎn)眼就成了敢印傳單的姑娘了?

過了半個月,念初又寄來封信,這次的信紙是粗糙的草紙,字跡也潦草了很多,像是在匆忙中寫的。

“娘,小師弟:

學校被封了,說是‘查禁赤色分子’。我和春杏躲在她家的雜貨鋪里,暫時安全。

日本人快打到省城了,街上到處是逃難的人,火車擠得像沙丁魚罐頭。春杏說,她爹的游擊隊要去前線,她也要跟著去學包扎、送情報。

我想跟她一起去。

娘,別罵我。我知道你們想讓我安穩(wěn)讀書,可看著那些逃難的孩子哭著找爹娘,我讀不下去了。小師弟常說‘護著該護的人’,現(xiàn)在,該輪到我護著點什么了。

不用回信,我不知道下一站在哪。等打跑了日本人,我就回家,吃你做的桂花糕。

念初”

這封信,蘇晚讀了三遍,眼淚把信紙洇出了三個深色的圈。她抬頭看林硯,他正蹲在爐邊添柴,火光映著他胳膊上的疤,沉默得像塊鐵。

“她要去打仗?”蘇晚的聲音抖得厲害,“她才十六啊!”

林硯把火撥得旺了些,聲音很沉:“這孩子,隨你,認死理。”

“隨我?”蘇晚愣了一下,忽然想起自己當年攔在他身前,擋士兵槍的樣子,眼淚掉得更兇了,“是我沒教好她……”

“不怪你。”林硯走過來,把她攬進懷里,“是這世道逼的。你看這縣城,哪還有真正安穩(wěn)的地方?”

他說得對。街面上雖然平靜,卻總有人在偷偷議論——日本人的飛機在鄰縣投了炸彈,北洋軍的殘部又在山里占了地盤,連鐵匠鋪的鐵價都漲了,說是要給“抗敵的隊伍”打兵器。

夜里,林硯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起身去了鐵匠鋪。月光從窗欞照進來,落在那堆待打的鐵塊上,泛著冷光。他想起念初信里的話,想起春杏爹的游擊隊,忽然拿起錘子,對著一塊鐵塊砸下去。

“叮——當——”

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響,像在敲一面鼓。他要打些趁手的東西,不是砍刀,不是鋤頭,是能藏在身上的短刀,是能撬開門鎖的鐵棍,是能……保護他想保護的人的家伙。

蘇晚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門口,披著件外衣,手里拿著個熱饅頭:“別累著,墊墊肚子。”

林硯接過饅頭,咬了一口,面香混著鐵銹味,竟也覺得踏實。他看著她,忽然說:“等開春,我把鐵匠鋪改成修械所吧。萬一……萬一念初他們需要幫忙,至少咱們能做點什么。”

蘇晚沒猶豫,點了點頭:“我把繡坊的后屋騰出來,給你放零件。”她頓了頓,又說,“我也學過包扎,以前在武館給你們處理傷口,要是有傷員來,我能搭把手。”

林硯看著她,眼眶忽然有點熱。這世上有千萬種夫妻,有的是花前月下,有的是柴米油鹽,而他們,是在烽火里搭伙過日子,你敲你的鐵,我縫我的針,卻總能在最暗的夜里,給對方遞一把火。

又過了三個月,念初沒再寄信來。

倒是春杏來了一趟,穿著灰布軍裝,褲腳沾著泥,頭發(fā)剪得短短的,像個小子。她帶來個布包,說是念初讓轉(zhuǎn)交的——里面是件沒繡完的護膝,上面繡著半朵薔薇,針腳歪歪扭扭的,顯然是初學。

“念初說,知道小師弟總在鐵匠鋪蹲馬步,膝蓋容易著涼。”春杏的眼睛紅紅的,“我們在前線醫(yī)院,她跟著學做手術,手都磨破了,還惦記著給你們寄東西。”

“她……還好嗎?”蘇晚摸著護膝,聲音發(fā)啞。

“好著呢,就是瘦了點。”春杏笑了笑,露出兩顆小虎牙,“上次救了個團長,人家還夸她膽子大,敢在槍林彈雨里遞鉗子。”

林硯給春杏倒了碗熱水,問:“你們?nèi)笔裁矗胯F器?藥品?”

春杏喝了口熱水,眼睛亮起來:“真能幫忙?我們?nèi)毙迾尩牧慵€有止血的紗布,城里買不到,都被日本人管著了。”

“沒問題。”林硯拍了拍胸脯,“零件我來打,紗布讓你蘇阿姨繡坊里備著,你什么時候要,什么時候來取。”

春杏站起來,對著兩人敬了個不標準的軍禮:“謝謝林師傅,蘇阿姨!等打跑了鬼子,我讓念初給你們磕三個響頭!”

她走的時候,天快黑了,林硯把剛打好的兩把短刀塞給她:“防身用,刀刃淬了火,硬得很。”

春杏接過刀,攥得緊緊的,像攥著希望。

蘇晚站在門口,看著春杏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忽然說:“我把那半朵薔薇繡完吧。”

“嗯。”

燈下,蘇晚坐在繡架前,拿起念初沒繡完的護膝,銀針穿過布面,把那半朵薔薇補得完完整整。林硯坐在旁邊擦刀,刀鋒映著她的側(cè)臉,鬢角的白發(fā)在燈光下像落了層霜。

遠方的信斷了,但牽掛沒斷。就像這護膝上的薔薇,不管誰接著繡,終究會開得熱熱鬧鬧。

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著點寒意,卻吹不散屋里的燈,和燈下的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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