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營長的部隊在縣城里盤桓了半月，強征的糧款堆成了山，城門口的炮樓也壘起了半人高。街坊們敢怒不敢言，路上見了穿灰布軍裝的，都繞著走。

林硯的鐵匠鋪暫時沒再被刁難。王副官大概是被白靈那句“營長發脾氣”嚇住了，竟沒再來催要砍刀，只是派了兩個士兵守在街口，明著是“維持秩序”，實則盯著林硯的動靜。

這天下午，林硯正在鋪子里給鋤頭開刃，忽然聽見外面傳來爭執聲。他放下錘子出去看，見兩個士兵正拉扯一個挑著菜擔的老漢，嘴里罵著“不交保護費還敢擺攤”，一腳踹翻了菜擔，綠油油的青菜滾了滿地。

老漢趴在地上，抱著士兵的腿哭：“那是我給孫子治病的錢啊……”

林硯的拳頭攥得咯咯響。他剛要上前，就被一只手拉住了——是白靈，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旁邊，手里還提著醫藥箱。

“別去。”她壓低聲音，“他們就是想找茬，你一動手，正好給他們抓你的理由。”

林硯沒聽，掙開她的手走過去，彎腰扶起老漢，對士兵說：“他的保護費，我替他交。”

士兵上下打量他，認出是鐵匠鋪的，臉上露出獰笑：“林師傅倒是大方，那就拿五塊大洋來，少一個子兒都不行！”

五塊大洋能買半擔米，明擺著是訛人。林硯摸了摸口袋，只有今天剛掙的幾枚銅板，他剛要說話，白靈忽然走過來，從包里掏出五塊大洋遞過去：“我替他給。”

士兵接過大洋，掂了掂，罵罵咧咧地走了。

“白醫生，這錢我不能讓你出。”林硯急道。

“先救人要緊。”白靈蹲下身，給老漢檢查摔傷的膝蓋，“他的腿擦破皮了，得趕緊上藥。”

林硯看著她熟練地清創、涂藥、包扎，動作又快又穩，陽光落在她專注的側臉上，竟讓人忘了這是在亂世里。老漢千恩萬謝，白靈只是擺擺手：“以后別在街口擺攤了，去后街的早市，那里管得松。”

等老漢走了，林硯才想起自己手背上的傷——是昨天打鐵時被火星燙的，起了個水泡，剛才扶老漢時不小心蹭破了，正往外滲血。

“別動。”白靈拉住他的手，從醫藥箱里拿出酒精棉，“有點疼，忍忍。”

酒精棉擦過傷口，刺得林硯倒抽口冷氣。他看著白靈低垂的眼睫，忽然想起蘇晚給自己包扎傷口的樣子，她總是很輕，像怕碰碎了什么，而白靈的動作帶著股干脆的勁兒，卻也不粗魯。

“你好像不怕疼。”白靈抬頭，看見他額頭上沒出汗，笑了笑，“上次在繡坊門口，被士兵抓手腕，也沒見你皺眉頭。”

“習慣了。”林硯抽回手，想起武館里的打，碼頭的累，這點疼確實算不了什么。

白靈卻從包里拿出一小瓶藥膏，塞給他：“這個比紅藥水管用，晚上睡前涂，別碰水。”她頓了頓，又說，“趙營長的人最近在查城里的‘不安分分子’，你和蘇姑娘都小心點，別被他們盯上。”

林硯接過藥膏，指尖又碰了碰她的，還是涼絲絲的。他點了點頭：“謝了。”

傍晚回去，蘇晚正在繡坊整理布料，看見他手背上的紗布，愣了一下：“又受傷了？”

“小傷，白醫生給處理了。”林硯沒多想，把藥膏遞過去，“她說這個管用。”

蘇晚接過藥膏，看了看瓶子上的洋文標簽，沒說話，只是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剪開他手上的紗布，動作比平時慢了些。

“疼嗎？”她問，聲音很輕。

“不疼。”

她低下頭，用棉簽蘸了藥膏，輕輕涂在傷口上。藥膏是涼的，她的指尖卻是暖的，一涼一暖，弄得林硯心里有點發慌。

“白醫生……好像對你挺上心。”蘇晚忽然說，眼睛盯著傷口，沒看他。

林硯的心猛地一跳，連忙解釋：“今天她幫老漢付了保護費，順便給我處理了傷口，沒別的。”

“我沒說有別的。”蘇晚笑了笑，把紗布重新纏好，“她是個好人，在這時候肯幫人，不容易。”

話雖這么說，林硯卻看出她眼里的那點悵然，像被風吹皺的水。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蘇晚，我……”

“我知道。”蘇晚打斷他，反手握緊他，“我知道你心里只有這個家。”

繡坊里靜悄悄的，只有窗外的風吹過槐樹葉的沙沙聲。林硯看著她鬢角的白發，忽然覺得，這亂世里的猜忌和試探，比刀槍更傷人。他想告訴她，白靈的好是仗義，她的好才是刻在骨子里的牽絆，卻不知該怎么說。

夜里，林硯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開門一看，是白靈，臉色蒼白，手里拿著個油紙包：“林師傅，能不能幫我個忙？”

“怎么了？”

“我診所的藥被趙營長的人搜走了，”白靈壓低聲音，“這里面是些急用的盤尼西林，得藏起來，他們明天還要來查。”

林硯沒猶豫，接過油紙包：“放我這吧，鐵匠鋪的地窖他們搜過一次，不會再查了。”

白靈松了口氣：“謝謝你，林師傅。這些藥能救很多人。”

她轉身要走，忽然看見林硯手背上的紗布：“藥記得涂，別感染了。”

“嗯。”

等白靈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林硯才關上門，轉身看見蘇晚站在院里，手里拿著件他的外衣。

“夜里涼，披上。”她把外衣遞給他，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油紙包上。

“是救命的藥。”林硯解釋道。

蘇晚點了點頭，沒再問，只是說：“地窖的鎖我給你找出來了，藏深點。”

林硯看著她，忽然覺得，很多話其實不用說。她懂他的仗義，就像他懂她的擔憂一樣。

地窖里陰暗潮濕，林硯把藥藏在短刀旁邊，用油紙包了一層又一層。黑暗中，他摸著那些冰涼的刀身，忽然明白，這亂世里，光有鐵不夠，還得有針——鐵能護人，針能縫補那些看不見的傷口。

就像他和她，從來都是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