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秘密
- 夢境崩潰后
- 作家子末
- 7799字
- 2025-08-05 22:58:50
子虛的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易碎的薄冰。他將昏迷的少女安置在自己那張簡陋的單人床上,小心翼翼地將她沾滿灰塵和血污的頭發(fā)撥開,露出蒼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臉。接著,他找出備用的醫(yī)療包,用鑷子夾著消毒棉球,蘸著冰涼的碘伏,極其謹慎地清理著她手臂和小腿上那些猙獰的傷口。每一次棉球觸碰翻卷的皮肉,少女即使在昏迷中也會無意識地瑟縮一下,這讓子虛的動作愈發(fā)凝滯,仿佛怕自己的呼吸都會驚擾到這份脆弱。
`系統(tǒng):正在安裝擴展模塊……安裝進度10%...50%...100%。擴展模塊lv.1已安裝。獲得技能:偵查之眼、鑒定lv.2、技能融合、超速思考、高級偽裝、情緒封印(弱)lv.2……技能注入中……注入完成。被動技能“情緒封印(弱)lv.2”已啟用。`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而粘稠的感覺,如同無形的寒流,瞬間自脊椎骨蔓延至四肢百骸,最終涌入大腦。子虛握著鑷子的手頓住了。他清晰地感覺到,胸腔里那股因為少女慘狀而翻涌的憤怒、焦慮、以及深切的憐憫,如同被投入了冰水之中,迅速降溫、沉淀,然后被一層看不見的、堅韌的膜包裹、隔絕。他嘗試去感受那份憤怒——那是針對系統(tǒng)、針對命運、針對制造這一切悲劇的幕后黑手的怒火——但它變得遙遠而模糊,只剩下冰冷的、可分析的“存在”。看到少女小腿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劃傷時,心臟不再因恐懼和心疼而揪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傷口深度、感染風(fēng)險、縫合必要性……這些信息清晰地浮現(xiàn),情緒被牢牢地壓制在理性思考的冰層之下。
他沉默著,繼續(xù)手上的動作,用無菌紗布吸掉滲出的組織液,撒上止血消炎的藥粉,再一圈圈纏繞上干凈的繃帶。動作依舊輕柔,卻帶著一種與之前截然不同的、近乎程序化的精準。當最后一處傷口處理妥當,他輕輕拉過薄被蓋在少女身上,才緩緩直起身,長長地、無聲地吁了一口氣。這口氣息里,沒有如釋重負的松弛,只有任務(wù)告一段落的確認。
他退回到書桌前坐下,目光落在那些關(guān)于廢棄商城和“破碎鎖鏈”徽章的零散筆記上,試圖從冰冷的邏輯鏈條中尋找少女身份的蛛絲馬跡。她是誰?為何會出現(xiàn)在那個被夢魘選中的死亡之地?
就在他凝神思考的瞬間,身后傳來了極其細微的窸窣聲——布料摩擦的聲響,以及一聲極輕的、帶著痛苦的吸氣聲。
子虛猛地回頭。
床上的少女,醒了。
她茫然地睜著一雙大而空洞的眼睛,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下微微放大,失焦地掃視著陌生的天花板、斑駁的墻壁,最后,帶著顯而易見的困惑和恐懼,落在了坐在桌前的子虛身上。她的身體下意識地繃緊,往被子里縮了縮,像一只受驚的小鹿。
房間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寂靜壓得人喘不過氣。
子虛站起身,走到床邊,保持著一步的距離,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你醒了。感覺怎么樣?身上還疼得厲害嗎?”他頓了頓,問出了最關(guān)鍵的問題,“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沉默。少女只是用那雙空洞的眼睛看著他,嘴唇微微翕動,卻沒有發(fā)出聲音。那眼神里充滿了迷茫,仿佛在努力辨認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么漫長,她才艱難地、帶著巨大的不確定,吐出幾個破碎的音節(jié):“我……我是……”她的眉頭緊緊皺起,似乎在用盡全身力氣挖掘腦海深處,但最終,只剩下徹底的恐慌,“我不記得了……我什么都不記得了!我是誰?!我到底是誰啊——!!”
尖叫聲驟然撕裂了房間的寂靜!少女猛地坐起身,雙手死死抓住自己的頭發(fā),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混亂而劇烈顫抖,眼淚如同決堤般洶涌而出,在蒼白的小臉上肆意流淌。她像被困在無形的牢籠里,拼命掙扎,發(fā)出絕望的哀鳴。
`系統(tǒng):目標情緒狀態(tài)異常波動。原因暫時未知。建議:啟動“偵查之眼”與“鑒定”融合程序。操作指令:請閉上一只眼。`
子虛心中疑慮更深,但被“情緒封印”壓制的波動只是讓他的思維更快地運轉(zhuǎn)。他依言閉上左眼。
`系統(tǒng):指令確認。發(fā)動技能[技能融合]。融合目標:[偵察之眼]+[鑒定lv.2]。融合中……融合成功。獲得新技能:[眼]lv.1。發(fā)動技能[眼]lv.1,對目標進行深度診斷分析。診斷中……`
一股微弱但清晰的能量流匯聚于子虛閉上的左眼,當他再次睜開雙眼時,視野似乎多了一層難以言喻的洞察力。他凝視著床上瀕臨崩潰的少女。
`系統(tǒng):診斷報告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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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體種族:人類/夢魘(狀態(tài)異常/未知)
個體名稱:▇▇(信息屏蔽/損毀)
年齡:15
健康狀態(tài):差
狀態(tài):
-嚴重記憶缺失(推測為長期夢魘能量侵蝕所致)
- B級夢魘“穿刺者”核心能量封印體(狀態(tài):穩(wěn)定)
-▇▇▇▇(未知干擾)
-多處軟組織挫傷、銳器傷(輕度感染風(fēng)險)
-輕度炎癥反應(yīng)
-急性情緒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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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加分析:記憶缺失狀態(tài)推測持續(xù)時間為:≥5年。警告:若夢魘附著時間持續(xù)超過十年,該封印核心極大概率將異化為“虛空夢魘母體”。母體特性:可進行高速分裂增殖,分裂體(虛空生物)初始平均實力等級:B級。分裂體具備高度聚合本能,聚合后可進階為“虛空嵌合體”,實力等級預(yù)估:S級。威脅評估: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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診斷結(jié)束。`
冰冷的文字如同重錘砸在子虛心頭!五年!至少五年!這個女孩在意識層面被那個怪物囚禁、侵蝕了至少五年!難怪會徹底失憶!而那個封印在她體內(nèi)的東西,竟然蘊藏著如此恐怖的進化潛力!當年那伙人襲擊廢棄商城,恐怕根本不是偶然遭遇,他們的目標,極有可能就是這個特殊的、潛力無限的“夢魘附著體”本身!
巨大的信息量和沉重的責(zé)任讓子虛感到一陣窒息,即使有情緒封印壓制,一種深沉的寒意依舊滲透進來。他強行壓下雜念,坐到床邊,用盡可能溫和的動作,輕輕拍撫著少女劇烈起伏、顫抖不止的背脊。“沒事了……沒事了……都過去了……你現(xiàn)在安全了……”他的聲音低沉而穩(wěn)定,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同時,他再次發(fā)動了基礎(chǔ)的[鑒定]技能,目標鎖定少女本身。結(jié)果與[特殊眼]的報告一致,種族欄那刺眼的“人類/夢魘(?)”和狀態(tài)欄的“▇▇▇▇”依舊如同迷霧。
“真是……糟得不能再糟了。”子虛在心中無聲地嘆息,連分析都受阻。他費了好一番功夫,用平靜的話語和穩(wěn)定的肢體語言,才勉強讓少女從歇斯底里的崩潰邊緣緩緩平復(fù)下來,只剩下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和茫然無措的眼神。五年囚徒,記憶盡失,體內(nèi)還封印著隨時可能引爆的定時炸彈……這個女孩的未來,該何去何從?
就在這沉重的苦惱幾乎要將子虛淹沒時,周圍的景象毫無預(yù)兆地如水波般蕩漾、扭曲!熟悉的失重感傳來,下一刻,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置身于那片廣袤無垠的“水面”之上。天空清澈,水面如鏡。但與上次不同的是,眼前多了一把白色的遮陽傘,傘下是一張精致的小圓桌,兩把舒適的白色椅子相對擺放。桌上放著兩杯熱氣裊裊的紅茶和幾碟造型精巧的點心。
子虛的目光落在對面悠然自得的女子身上,眉頭微蹙:“這次……倒是豐盛了不少?”
女子端起茶杯,優(yōu)雅地抿了一口,眼中閃爍著毫不掩飾的興味:“因為你這個人,實在是有趣得很。發(fā)現(xiàn)夢魘附著體,召喚幻海劍,甚至成功完成封印……每一步都出乎意料。越看越有意思。”她放下茶杯,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作為獎賞,也為了讓我能看到更有意思的發(fā)展,我決定幫你一把。”
子虛心中警鈴微震。他瞬間確認了一件事:管理者能“看到”他使用系統(tǒng)時的外在表現(xiàn)(如閉眼思考),但無法窺探系統(tǒng)內(nèi)部的具體交流!這個秘密必須守住!他面上不動聲色,只是淡淡回應(yīng):“是嗎?那正好。我現(xiàn)在的‘大問題’,想必你也清楚。有何高見?”
女子歪著頭,似乎很享受子虛這份被情緒封印強化過的、近乎冷酷的冷靜:“不愧是死過一次的人呢,這份鎮(zhèn)定,連我都有些佩服了。辛苦了。”她收斂了玩笑的神色,語氣變得認真,“選項?你只有一個。把她留在身邊。”
“理由?”子虛追問,聲音毫無波瀾。
“第一,誰也無法保證那個封印能永遠穩(wěn)固。它在‘容器’里,而‘容器’在你可控范圍內(nèi),是最穩(wěn)妥的保險。第二,”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她失憶了,像個剛出生的嬰兒。把她丟到外面那個冰冷殘酷的世界?讓她自生自滅?我不認為那是仁慈。第三……”她忽然又勾起一抹狡黠的壞笑,“也是最重要的——這樣,事情才會更有意思啊。我期待看到你如何帶著這樣一個‘麻煩’,去攪動那潭越來越渾的水。”
子虛沉默地看著她。那笑容里帶著惡趣味,但每一句話,都殘酷地指向了真相。他別無選擇。
“明白了。”子虛點頭。
“那么,期待你的表現(xiàn)喲。”女子輕笑一聲,端起茶杯。下一秒,周圍的精致茶座、點心、天空水面瞬間模糊、消散。
子虛眨了眨眼,發(fā)現(xiàn)自己依舊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姿勢都沒變。他下意識瞥了一眼桌上的鬧鐘——秒針,僅僅向前跳動了一格。現(xiàn)實時間,過去了一秒。
床上的少女,在子虛離開“管理者空間”的瞬間,情緒似乎又平復(fù)了一些,只剩下無聲的淚痕和空洞的眼神。在子虛后續(xù)耐心而冷靜的詢問下,他大致勾勒出了她此刻的心理輪廓:生理年齡15歲,但心智狀態(tài)恐怕停滯在被吞噬時的14歲左右。一個被困在噩夢牢籠五年、最終連“自己”都失去的孩子,能維持基本的邏輯和語言能力,已是奇跡中的奇跡。
子虛走到床邊,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與少女齊平。他的目光平靜而坦誠,沒有憐憫,也沒有逼迫,只有清晰的陳述:“最后一個問題。你失去了記憶,你的父母……很大可能已經(jīng)不在了。你愿意……跟著我嗎?”
少女的瞳孔微微顫動,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她茫然地看著子虛,仿佛在消化這個沉重的問題。沉默了數(shù)秒,她才怯生生地、帶著巨大的不確定開口:“你……你真的愿意……收養(yǎng)我嗎?你救了我的命……可我的身體里……有那種可怕的東西……我現(xiàn)在……”說著,恐懼和無助再次涌上,淚水又開始在眼眶中打轉(zhuǎn)。
“給你時間考慮。”子虛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沒有強求,“這不是小事。即使你拒絕,也沒關(guān)系。我會把你送到一個地方,世界政府聯(lián)合組織的救助站。那里剛成立不久,需要人手,里面的人會照顧你,教你生存技能,至少能保證你離開這里后,有一個相對安穩(wěn)的起點。”
他看著少女眼中更深的茫然和掙扎,站起身:“現(xiàn)在,你需要休息。什么都別想,先把傷養(yǎng)好。”說完,他不再多言,轉(zhuǎn)身走出了臥室,輕輕帶上了門。
狹小的臥室里,只剩下少女一人。她蜷縮在殘留著子虛體溫的薄被里,環(huán)抱著自己冰冷的膝蓋。巨大的空洞感吞噬著她。過去是一片漆黑,未來是深不見底的迷霧。那個救了她、又在她體內(nèi)封入怪物的男人……那個看似冷漠卻給了她選擇的男人……她該恨嗎?該怕嗎?還是……該抓住這唯一伸向她的手?
越是想,心就越往下沉。寂靜的房間里,最終只剩下少女壓抑的、如同受傷幼獸般的、斷斷續(xù)續(xù)的低泣聲。
門鎖彈開的“咔嗒”輕響,驚落了窗臺茉莉花盆里的幾片白瓣。子虛的目光從桌上的剪報移開,投向磨砂玻璃門。門外,少女的影子縮成模糊而微小的一團,輪廓在晨光里微微顫抖。接著,是兩聲帶著猶豫的輕叩——篤,篤——然后是三秒令人屏息的停頓,仿佛那薄薄的門板后,正進行著一場無聲的撤退演習(xí)。
“進。”子虛對著門口說。
門被小心地推開一道縫隙,涌入一絲微涼的晨風(fēng)。氣流卷起桌面上散落的新聞剪報。就在紙頁打著旋兒要飛走時,一只穿著過大舊拖鞋的赤足及時踩住了邊角。無攸整個人擠了進來,身上套著子虛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襯衫,袖子長得蓋住了整個手背,下擺幾乎垂到膝蓋。衣領(lǐng)處殘留的、屬于子虛的那點冷冽雪松氣息,與她身上尚未愈合的傷口散發(fā)的淡淡碘伏氣味,在清晨微涼的空氣里無聲地交織、碰撞。
她像受驚的小動物般緊貼著門框,微微躬身:“子虛先生。”動作間,后腰無意抵住了昨夜收拾好的一個半開紙箱。箱角露出半截報紙標題——《商城坍塌事故五年追蹤:失蹤者名單新增疑點》,油墨印染的鉛字被她蹭過的衣擺抹開一小片,洇成一團化不開的陰翳。
“叫我子虛就好。”子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語氣平靜,“傷口恢復(fù)得怎么樣了?”
“基本…不怎么流血了。”無攸的聲音很輕,手指無意識地絞著過長的袖口。她抬起眼,又飛快垂下,像是鼓足了極大的勇氣,“嗯…我想求你一件事,就是……”后面的話仿佛卡在了喉嚨里,細若蚊蚋。
就在她再次低頭,肩膀微微塌陷下去的瞬間,子虛開口了:“可以的。”
無攸猛地抬起頭,眼中帶著難以置信的微光。
“我作為你的監(jiān)護者,可以為你做這些事。”子虛補充道,聲音里沒有波瀾,只有一種沉靜的承諾。
“真…真的可以嗎?”她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隨即是語無倫次的道謝,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
“你要相信我,”子虛打斷她,目光平靜地看進她眼底,“至少在離開我之前,能做到保護好自己,懂得這個社會運轉(zhuǎn)的基本常識。”他頓了頓,像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還有一件事,未來,你就叫無攸吧。”
“無攸……”少女喃喃重復(fù)著這個名字,仿佛在確認一個失而復(fù)得的憑證。淚水毫無征兆地洶涌而出,她邊哭邊用力搖頭,嗚咽著表達絕不會離開的決心。子虛沉默地看著她,那洶涌的淚水背后,是五年噩夢囚禁后對唯一光亮的死死攀附,是溺水者抓住浮木的本能。他心底無聲地嘆息:或許,她只是想抓住這僅存的、唯一的依靠。
下午的光線帶著慵懶的暖意。子虛帶著無攸,穿行在迷宮般的舊城區(qū)小巷里。最終停在一家其貌不揚、門臉窄小的店鋪前。櫥窗蒙塵,只掛著一塊寫著“五金雜貨”的舊木牌。
“這里什么都有,”子虛對無攸說,指了指里面,“小到特定型號的螺絲,大到一些……市面上不太方便出現(xiàn)的東西。價格都很實在,按成本算。需要什么,自己挑,出口處統(tǒng)一結(jié)算。你先去,我有點事,去另一個地方一趟。”
無攸乖巧地點點頭,像只被放出籠子、帶著點怯生生好奇的小鳥,朝里面琳瑯滿目的貨架區(qū)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堆疊的貨箱后。
子虛站在原地,意識深處無聲地發(fā)出指令:`系統(tǒng):啟動眷屬位置確認及情緒波動監(jiān)測。`
`系統(tǒng):目標位置:服裝區(qū)。情緒波動:穩(wěn)定。狀態(tài):安全。`
確認無誤后,他轉(zhuǎn)身,沿著記憶的脈絡(luò),拐進店鋪旁一條更為幽深、堆滿廢棄紙箱的窄巷。盡頭,一扇漆皮剝落的鐵門毫不起眼。他熟稔地推開,眼前景象豁然一變。
逼仄的巷弄被拋在身后,門內(nèi)是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空間不大,卻極盡奢華。深色胡桃木護墻板泛著溫潤的光澤,厚重的地毯吸盡了腳步聲。一盞低垂的水晶燈投下暖黃的光暈。靠墻一張寬大的實木桌占據(jù)了大半空間,上面堆疊著如山般凌亂卻有序的文件、卷宗和幾臺屏幕閃爍的終端。
桌子后面,深陷在高背皮椅里的身影被陰影籠罩著。直到子虛走到燈光邊緣,那人才緩緩抬起頭。光線勾勒出半張臉,眼角有深刻的皺紋,眼神銳利得像鷹隼,帶著審視的冷光掃過子虛全身。
“這位客人,”一個略帶沙啞、油滑的聲音響起,像砂紙磨過桌面,“恕我眼拙,不記得您有預(yù)約?難道是……走錯了地方?”
子虛嘴角牽起一絲極淡的弧度,平靜回應(yīng):“如果我沒記錯,踏進這扇門的人,只做兩種生意:情報,或者‘特殊物品’的流通。似乎沒有第三種人需要預(yù)約?”
陰影里的人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像是被逗樂的“嘻嘻”聲:“哎呀,看來是我小瞧客人了。失敬失敬。那么,該如何稱呼您呢?”
“烏有。”子虛報出名字,簡潔干脆。
“烏有?”那人拖長了調(diào)子,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輕輕敲擊,“客人這名字,可不夠坦誠啊。不過嘛,開門做生意,講究個你情我愿。鄙姓吳,熟人都叫我老吳。想必客人您……是有所求而來?”他身體微微前傾,陰影下的目光更具壓迫感。
“你的情報網(wǎng)很廣,這點我知道。”子虛開門見山,“省去試探。我需要你查一個組織。所有相關(guān)信息:結(jié)構(gòu)、成員、目的、正在進行的計劃。越詳細越好。”
“哦?”老吳的眉毛挑了一下,身體又靠回椅背,隱入更深的陰影,“這胃口可不小。代價呢?”
“作為交換,”子虛的聲音壓低了半分,“我會告訴你一種……‘特殊生物’的活體捕捉方式。安全、高效。”
陰影里,老吳那雙一直半瞇著的眼睛倏然睜開了一瞬,精光閃過,隨即又恢復(fù)如常。他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掂量這信息的份量。“特殊生物的捕捉方式?呵,這倒是個新鮮價碼。”他慢悠悠地說,“行。不過,客人總得給我個線頭吧?那組織,什么來頭?”
子虛深吸一口氣,腦海中閃過那撕裂夢境的徽章:“標志,是一條斷裂的鐵鏈,旁邊懸著一把正要揮下的劍。其他的,我一無所知。我要知道他們有多少人,在謀劃什么。”
“鐵鏈……與劍……”老吳低聲重復(fù),陰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手指敲擊桌面的節(jié)奏似乎快了一瞬。隨即,他發(fā)出一聲意味不明的低笑:“嘿嘿,這買賣,聽著倒是不虧。不過嘛,”他話鋒一轉(zhuǎn),帶著點市儈的精明,“我老吳做生意講究個公道,不能讓客人您吃虧。這樣,我再搭您一件小玩意兒,算是添頭。”他抬手,輕輕一拍。
角落的黑暗里,無聲地走出一個穿著黑衣、面容模糊的男人,將一個約莫鞋盒大小的黑色金屬箱子放在子虛腳邊。箱子表面沒有任何標識,冰冷而沉重。
子虛沒有多看一眼,從口袋里摸出一個普通的黑色U盤,輕輕放在桌沿。“合作愉快。”他拿起箱子,轉(zhuǎn)身便走。
“烏有先生,”老吳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帶著一絲玩味,“期待下次……您帶來更有趣的‘價碼’。”
***
走出那扇隱秘的鐵門,重新沐浴在下午有些刺眼的陽光下,子虛才覺得呼吸順暢了些。他點開腕上一個不起眼的裝置,光幕上,一個代表無攸位置的小綠點正在不遠處閃爍.
循著定位穿過幾條街,遠遠就看見少女的身影站在一家店鋪的遮陽棚下。她正踮著腳尖張望,一看到子虛,立刻用力地揮動小手,臉上綻開純粹的笑容,然后像只歡快的小鹿,一路小跑著迎了上來。
“都買好啦?”子虛看著她空空如也的雙手,問道:
“嗯!都買好啦!”無攸用力點頭,帶著點小得意,獻寶似的從身后變出一個小巧的購物袋,里面規(guī)整地放著一套粉色漱口杯牙刷、兩條純白毛巾、還有三件疊好的素色棉質(zhì)T恤。
子虛看著袋子里那點可憐的家當,無奈地嘆了口氣:“得,看來還是得我親自出馬。走吧,再去買點真正需要的。”他語氣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縱容。
“好!”無攸清脆地應(yīng)著,立刻像個小尾巴一樣,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臉上是毫無陰霾的雀躍。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穿梭于不同的店鋪。從鍋碗瓢盆到被褥枕頭,從換季衣物到生活小電器。無攸起初還有些拘謹,在子虛的示意下才敢小心翼翼地挑選。子虛手中的袋子迅速增多,很快便需要推來一輛超市的購物車。看著小推車漸漸被填滿,無攸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在構(gòu)建一個關(guān)于“家”的雛形。
暮色漸染,兩人推著滿載的小車,行走在歸家的路上。路燈次第亮起,在身后拖出長長的影子。沉默了片刻,子虛忽然開口,聲音在漸涼的晚風(fēng)中顯得格外清晰:
“無攸,如果……我是說如果,”他斟酌著字句,“有一天你找到了那個讓你失去一切的‘仇人’,并且……你成功報了仇,殺掉了它。之后,你會去做什么?”
推車的轱轆聲有短暫的停滯。
無攸的腳步慢了下來。她低著頭,看著自己腳上的新帆布鞋。沉默籠罩了大約半秒,仿佛在咀嚼這個沉重又遙遠的假設(shè)。
然后,她抬起頭,路燈的光暈恰好落在她臉上,映出一個異常明亮、甚至帶著點夢幻憧憬的笑容。
“那我啊,”她的聲音輕快起來,像是掙脫了某種無形的束縛,“可能就會去……好好體驗一下,我從來沒有機會去體驗的人生吧!”她頓了頓,腳步又輕快起來,側(cè)過頭看向子虛,臉頰在昏黃的光線下泛起一層薄薄的紅暈,聲音忽然變得很輕很輕:
“還有一件事,就是……謝謝你,師父。”
話音未落,她像是被自己的話燙到,猛地低下頭,加快腳步,小跑著沖到了前面,只留給子虛一個纖細的、微微有些慌亂的背影。
你從哪學(xué)來的詞?子虛問道,但少女并未做出回答。
子虛推著小車,步伐未停。他看著前方少女奔跑的身影,寬大的新外套被晚風(fēng)吹得鼓起一角。路燈的光芒在她發(fā)梢跳躍,那抹轉(zhuǎn)瞬即逝的羞赧紅暈,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開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
少女的心緒,如同暮色中歸巢的飛鳥,隱入漸深的天空,只留下翅膀掠過空氣的微響。她對子虛究竟懷著怎樣的情感?是雛鳥般的依賴?是絕境中抓住光亮的感激?亦或是在這朝夕相處的庇護里,悄然滋生了什么連她自己都尚未明了的情愫?
無人知曉。唯有晚風(fēng),卷起路邊幾片早凋的落葉,盤旋著,追逐著那個奔向“家”的、輕盈又沉重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