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樓的陰影像浸了血的棉絮，沉甸甸壓在漢白玉欄桿上。廊下的宮女們縮著脖子，錦緞裙擺掃過青磚時幾乎發不出聲，只有指尖絞著帕子的窸窣，混著遠處刑場飄來的鐵銹味，在風里打著旋。
“快了……”最末位的小宮女指甲掐進掌心，眼尾偷偷瞟向高臺上的鎏金座椅。
刑場中央的木樁上，綁著個渾身是血的奴隸。破布衫早被鞭子抽成縷，背上的皮肉翻卷如爛棉，可那雙眼睛還睜著，直勾勾盯著高臺——那里，大周朝的暴君夜鳳臨正漫不經心地用銀簽挑著葡萄，紫汁順著簽尖滴在他玄色龍袍上，像極了剛才濺在刑場石板上的血。
他身側的蕊妃咯咯地笑，玉指戳著奴隸的方向：“陛下你看，這賤奴還敢瞪呢。”她鬢邊斜插的金步搖晃出細碎的光，步搖墜子上的翡翠貔貅，竟與我今早梳妝臺上那個一模一樣。
夜鳳臨沒抬頭，只把葡萄丟進嘴里，齒間發出輕響：“瞪？他配？”
廊下的竊竊私語更密了些，像檐角垂著的冰棱，快要墜卻偏不墜。
“聽說只是打碎了蕊妃娘娘的一盞琉璃燈……”
“噓——上月打碎陛下茶盞的小監，骨頭都被野狗叼走了。”
“可他畢竟是……”一個宮女突然噤聲，飛快瞟了眼刑場。
我藏在廊柱后，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奴隸的臉被血糊住，可眉骨的弧度、左耳后那顆淡紅的痣——分明是十二歲的我，在蛛繭里睜開眼時的模樣。
“陛下，該用刑了。”蕊妃晃著夜鳳臨的胳膊，金步搖上的貔貅眼珠，在陽光下閃著詭異的光。
夜鳳臨終于抬眼，那雙狹長的丹鳳眼掃過刑場，像鷹隼盯上了兔子。他慢條斯理地解下腰間玉佩，隨手丟給身旁的侍衛：“按老規矩，讓他‘看’著自己死。”
侍衛接玉佩的手在抖。所謂“老規矩”，是把犯人眼皮撐開，用燒紅的銅針一點點刺進眼球，直到血糊了視線，再用鈍刀一片片割肉——據說能讓犯人在極致的恐懼里多活三個時辰。
奴隸突然劇烈掙扎起來，鐵鏈在木樁上撞出哐當的響。他嘴里塞著布，嗚嗚的聲音像被踩住的貓，可那雙眼睛卻死死盯著我藏身處，瞳孔里映出的不是刑場，是東廂房坍塌的蛛網，是供桌上炸裂的銅燈，是母親化作黑煙前最后那句“別信鏡中人”。
“他在看什么？”蕊妃皺了眉，突然指著我這邊，“陛下，那里好像有人！”
夜鳳臨的目光掃過來時，我猛地縮到柱后。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撞碎肋骨——他的眼睛，龍袍領口露出的鎖骨，甚至說話時舌尖抵著上顎的習慣，都與銅鏡里那個穿龍袍的“我”，分毫不差。
刑場突然響起凄厲的慘叫。
我探頭時，正看見銅針刺進奴隸的左眼。血珠濺起來，在空中凝成細小的篆文，與龍袍“我”融化的瞳孔里浮現的字一模一樣——“奠”。
廊下的宮女們別過臉，有兩個甚至捂著臉啜泣。可高臺上的蕊妃還在笑，夜鳳臨竟親自拿起侍衛手里的鈍刀，緩步走向奴隸。
“陛下要親自來？”蕊妃的聲音里帶著雀躍。
夜鳳臨沒應，只在奴隸面前站定，刀尖挑起他胸前的破布。奴隸右胸的皮肉下，竟有塊青黑色的印記，像是用燒紅的烙鐵燙上去的——是“第七”兩個字，筆畫扭曲如蛇。
“第七個了。”夜鳳臨的聲音很輕，卻像冰錐扎進我耳朵，“每一個都以為能逃，有意思嗎？”
奴隸突然停止了掙扎。他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像是有血嗆進了肺。血糊的嘴角艱難地動著，雖然發不出聲，我卻看懂了他說的字——
“棋手……”
夜鳳臨的刀猛地頓住。他猛地抬頭，那雙與龍袍“我”一模一樣的眼睛，第一次真正聚焦在奴隸臉上。他指尖的刀在抖，刀面映出的，不是他自己的臉，是供桌上那張照片里，眼神死寂的“我”。
就在這時，奴隸突然用盡最后力氣，從懷里掏出個東西，狠狠擲向高臺。
那東西劃過一道弧線，在陽光下閃著銀光——是半截銀簪，簪頭的蝴蝶碎成了兩半，一半沾著血，一半沾著……類似槐花的香氣。
是母親出嫁時的那支。
銀簪落在蕊妃腳邊，她尖叫著跳開。夜鳳臨卻彎腰拾起，指尖觸到銀簪的剎那，他突然捂著頭，發出痛苦的悶哼。他龍袍下的皮膚泛起詭異的紅斑，像極了我在老宅井臺邊，被黑影掐出的瘀青。
“陛下！”蕊妃慌了神，伸手去扶，卻被夜鳳臨猛地甩開。
他盯著手里的銀簪，突然狂笑起來，笑聲震得廊下的冰棱簌簌往下掉：“原來……原來你在這里！”
他的目光再次鎖定我，這次不再是看奴隸的輕蔑，是獵人終于找到獵物的狂熱。他舉起銀簪，簪尖對著太陽，陽光穿過蝴蝶碎處，在地上投下的影子，不是蝴蝶，是個扭曲的“奠”字。
“第七次輪回，該結束了。”他一步步朝我走來，龍袍下擺掃過的地面，青磚竟像被火燒過般，冒出絲絲黑煙。
廊下的宮女們早嚇得跪了一地，頭埋在懷里不敢抬。刑場的奴隸已經沒了聲息，可那雙被血糊住的眼睛，卻像是還在看我，瞳孔里映出的，是二十四個銅牌在空中炸開的光，是翡翠貔貅獨眼映出的龜甲符咒，是母親日記里那句被血浸透的“她不是蕊妃”。
我突然想起系統最后的提示——【多重宿體融合】。
原來所謂輪回，從不是我一個人的事。
夜鳳臨離我只有三步遠時，我突然笑了。從懷里掏出折疊鏟，鏟尖在陽光下閃著冷光——這把在老宅挖過青石板的鏟，此刻正對著他心口。
“結束？”我盯著他眼睛里那個驚恐的我，“陛下，你怕是忘了，這盤棋，從來不止你一個棋手。”
遠處傳來銅鐘的轟鳴，是午時三刻。刑場的血在石板上漫開，竟與高臺上夜鳳臨龍袍上的暗紋，連成了同一個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