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童生枯瘦的手指在算盤上撥得噼啪響,汗珠卻順著額角往下淌。
“這到底行不行啊!”
“這帳確實不好算……”
圍觀人群的嗡嗡議論聲越來越響,像一窩受驚的馬蜂。
縮在角落躲雨的張云被張谷推了一把:“云娃兒,你不是會算帳嗎?去試試!”
他猶豫著走上前,趙木匠見了張云不耐煩的道:“云娃兒去一邊玩去,別在這添亂……”
“趙叔,我會算帳!”
“你會算帳……你個毛孩子會算啥子帳……哈哈哈……”
趙木匠和周圍的人都笑了起來,那老童生也抬起了頭看了張云,擺了擺手,“娃兒去一邊玩去……叔一會兒給你糖吃!”
張云并沒有離開而是面露自信的開口,“趙叔何不讓我試試,就算不成,也耽誤不了什么事……”
周圍的人此時也開始起哄,“就是,就是……趙木匠,就讓云娃兒試試嘛……”
“就是就是,讓他試試!”
趙木匠被眾人這么一說,也就答應了,“云娃兒,那你就試試!”
那老童生雖然沒有出言反對,但卻不斷搖頭,顯然并不相信張云真的會算帳。
“多謝趙叔!”
張云自信的走上前,目光掃過雜貨單子米面油鹽、魚肉菜蔬、布匹器皿,上面林林總總有幾十項開支,金額更是零碎如撒落的芝麻。
他取出自己做的小算盤,飛快的撥動起珠子。
“米面油鹽七百文整,魚肉菜蔬一貫二百錢,紅布六尺四百三十文……”
很快張云就用脆生生的童音報出數字。
老童生猛地抬頭,手指僵在算盤梁上。他抖著單子重新撥算,算珠撞得山響,最后頹然松手:“奇了!半點不差!”
趙木匠愣了片刻,突然大笑,掏出兩個煮雞蛋硬塞進張云懷里:“神了,咱張家壩子這是出神童了!”
那老童生也是贊揚道,“老夫這一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聰慧之子!”
他拉過張云,“娃兒,你可讀過書?”
張云搖了搖頭。
老童生疑惑道:“那你是如何學會珠算的!”
張云半真半假道:“我是看賬房李先生……”
老童生聞言沉默片刻,他取過一根竹枝在地上寫了兩個字。
“娃兒,這字你可認識?”
張云自然是認得的,不過此時他卻只能搖頭。
“這兩個字正是你的名字,這個是張、這個是雲!”
“張雲!”
張云跟著念了兩遍,“多謝先生,小子記住了!”
“你可會寫了!”
張云聞言當即在地上把“張雲”兩字寫了出來。
張云寫的字雖然不算漂亮,但也中規中矩。
老童生面上再次露出詫異之色,這時他又在地上寫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他讀了一遍之后,詢問道:“娃兒可會了!”
張云道:“先生我會了。”說完就在地上把“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八個字寫了出來。
“好好好!”
“這娃兒,當真是讀書種子啊,不讀書實在是太可惜了……”
這日發生的事,很快就傳遍了附近的十里八村,大家都在傳說張老四家出了一個神童。
張王氏這段時間可以說是終于揚眉吐氣的一把,走到哪里都有人問起張云都說她是一個有福氣的,言語間也是露出羨慕之色。
就連自己娘家的兩位兄弟聽說了張云之事,也從幾十里外跑了過了,還給帶來二十斤米。
張云見了兩個舅舅也是乖巧的倒了茶,還應兩位舅舅的要求寫了幾個字。
“咱們家云娃子居然會寫字了,當真是了不得啊!”
“姐,你是一個有福氣的,有云娃子在,以后有你享福的時候……”
“姐,云娃子真應該送去讀書才好啊!”
“可是,你們姐夫……”
……
“老四,二娃聰明,要不就應了二娃的愿,送他去讀書吧!”
這天吃過晚飯,張王氏終于忍不住提起了張云讀書之事。
“聰明頂啥用?能當飯吃?”張老四悶聲道,語氣沉重。
但看著小兒子亮晶晶的眼睛和王氏懇切的眼神,他的語氣終究軟了幾分。
再次看向角落里的大兒子。張谷正低著頭,用力揉搓著傷腿,臉上是極力隱忍的痛苦。
“谷娃兒的腿…唉!要是當初有錢請個好郎中…哪怕是抓幾副正經藥……”后面的話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沉重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可是大家都說,云娃兒是個讀書的料,若是真能讀出來……”
“哼,讀書哪有那么容易的,咱們張氏這么些年讀書的可也不少,你看有幾個讀出來的……”
“就是族長讀了一輩子書,也沒能考個秀才,二娃是聰明,但莫非還比族長更強……”
“依我看……”
他話還沒有說完,這時,門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老四!在家不?”
張老四連忙起身開門。門外站著他的二哥張仲山,魁梧精神,肩上扛著半扇血淋淋的野豬肉,散發著新鮮的血腥氣。身后跟著他十二歲的兒子張山,提著兩只肥碩的野兔。
“二哥!這……”
“今兒個運氣好,在林子里蹲了大半天,總算撂倒頭大家伙!”
張仲山爽朗地笑著,聲音洪亮,似乎想驅散屋里的沉悶。
他利落地把肉卸下,“給娃兒們開開葷,補補身子骨!”又指了指張山手里的兔子,“這個也留下,燉湯。”
張山放下野兔,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朝屋里的張云擠了擠眼睛。
“哎呀!二哥!山娃兒!這…這怎么使得!”王氏又驚又喜,連忙招呼,手在圍裙上局促地擦了又擦。
“不坐了,不坐了。”張仲山擺擺手,山里人的干脆利落,“天黑透了山路不好走,還得趕回去看陷阱。
弟妹別忙活。”他說著,又從懷里摸索出一個小布包,遞給張老四,“喏,這是些三七和接骨草,我曬干的,搗碎了用酒調勻給谷娃兒敷腿用。比土郎中的藥粉強些。”
他頓了頓,刻意壓低了聲音,“老四,聽說…族長要在清明祭后選幾個娃兒進族學?”
張老四剛接過草藥包的手猛地一僵,臉上的感激瞬間凝固,轉而變得緊張和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