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縣,司馬氏老宅,高陽王司馬毅看著眼前歸來的司馬凱,滿臉悲憤:
“你是說,陛下此時正在城外叫門?”
“是!”
“那廝強令陛下命孤即刻出城相迎?”
“是!”
“該死的賊子!孤幾次三番予他錢糧、車馬。不求那賊廝感恩戴德,只求莫要再來擾孤清凈!未曾想,這賊廝竟然這般害我!”
一想到堂堂晉室皇帝竟然在城外叫門,司馬毅再也忍不住心中憤懣,頓時歇斯底里的爆發出心中情緒。
若此時劉畿站在司馬毅身前,司馬毅是真是生吃了劉畿的心都有!
司馬毅怒罵了劉畿整整一個小時,罵到最后,還是不禁頹然而坐:
“我若出城,必如陛下一般,身陷那賊子囹圄。我若不出城迎天子,這藐視天子的大不敬之罪,孤又實在擔待不起,茂生(司馬凱字),此時此刻,君何以教我?”
司馬凱雖然前幾天答應投效劉畿,那更多的還是因時局所迫,并不是司馬凱真的忠于劉畿,只是因為劉畿天子在手,司馬凱效力劉畿不過是變相效力司馬氏天子。真要論起來,司馬凱對一手提拔培養自己的司馬毅,可比對劉畿要忠心的多!
只是司馬凱對司馬毅足夠忠心,能力卻差了不少,聽到司馬毅的問題,司馬凱也只能苦笑:
“大王此番只有兩條路可走,或避而不見天子,或出城迎天子陷囹圄。那賊廝早有言語:溫縣乃司馬氏龍興之地,陛下必當拜謁祖宗舊時之地,若大王堅守不出,陛下將在城外枯坐,以全陛下仁孝之心。”
“那賊子該當萬死!”
聽到司馬凱代傳的話,司馬毅心中怒火再度重燃。
什么叫以全陛下仁孝之心?當年李密一封陳情表,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雖說晉室仁孝之名早已隨八王之亂而貽笑萬古,可孝字終究是晉室自己打的“貞節牌坊”。當年要不是為了全朝廷仁孝之名,堅守孝道,晉武帝司馬炎不一定能成功登基,司馬衷更是不太可能被立為太子。
當年司馬昭為了讓嗣子司馬炎繼位,一手操持出的晉室以孝治天下之名,雖使司馬炎成功登基,但也逼得司馬炎不能輕易廢司馬衷這位嫡長子。
為了孝字牌坊,司馬炎最終還是讓司馬衷繼位,就算后續導致八王之亂成功把晉室的孝道踩到泥里了,可他司馬毅敢跟著繼續踩上一腳嗎?
當年踩著孝字牌坊的作亂諸王可都已經死了,沒死的司馬越,名聲也是極差,徹底失去朝野眾望,而今更失了天子,司馬越早已是冢中枯骨。
前車之鑒在先,想他司馬毅一生所求的不過是偏安一隅,可劉畿偏偏要把他司馬毅架在火上烤!想到此處,司馬毅頓時咬牙切齒。
又是怒罵了劉畿許久之后,司馬毅最后還是頹然一嘆:
“罷了,陛下都在此賊手中,我出城親迎陛下便是。”
一旁的司馬凱則是略有不甘的進言道:
“大王,可需某籌備一二?或可從賊子手中搶出陛下,勤王救駕,成不世之功!”
司馬毅聞言,登時狠狠的瞪了司馬凱一眼:
“若陛下有所閃失,這弒君之名,是你背還是我背?”
不搶天子,劉畿再如何還得顧念晉室威儀,不敢對司馬毅如何。可一旦動手搶奪天子,成功了還好,萬一失敗,他司馬毅就是謀逆之賊了!到時別說茍全性命,怕是整個家族都會被盡數誅戮。若再有萬一,司馬熾不幸身中流矢,當年鄭莊公伐周,射王中肩,直到如今猶有罵名。
再說了,就算搶來了天子,司馬毅又能如何,給司馬越送回去?
想到此處,司馬毅又狠狠的瞪了司馬凱一眼,隨后便將司馬凱晾在原地,自己自顧自的前往后宅準備接駕的服飾、車馬、人員。
溫縣城外,劉畿與司馬熾在野外喂了半天蚊蟲,看著叫了半天的門,溫縣卻遲遲未有動靜,司馬熾略顯無奈的說道:
“若高陽王視我等而不見,卿當真要朕就這般一直坐下去?”
“放心,他會出來的。”
劉畿一邊吃著橘子,一邊雙眸緊緊盯著溫縣城頭。
若司馬毅真不準備出來,溫縣城頭應該會加強守備才對,現在溫縣城頭一點動靜都沒有,說明司馬毅還在糾結。
司馬毅糾結這么長時間,要不出來早就不出來了,糾結到現在,說明司馬毅出城的概率已經大大增加。
劉畿估摸著司馬毅很快就將出城,一旁的司馬熾卻是實在有些叫不動門了,接過劉畿遞來到水杯飲盡后,司馬熾嘆息一聲后問道:
“若至夜高陽王猶不出,卿又待如何?”
“等唄。不行就展開天子旗號,看是匈奴先至,還是高陽王先來。”
劉畿話是這么說,但劉畿不認為司馬毅真能眼睜睜的看著天子在溫縣城外裝作視而不見。消息一旦傳出去,高陽王司馬毅不是叛逆也成叛逆了。
可從司馬毅的生平經歷來看,司馬毅是既沒有叛逆朝廷的心,更沒有叛晉自立的勇氣。
就在司馬熾等不到結果,問不出結論,正在蚊蟲叮咬下,暗自惆悵間。溫縣的城門突然洞開,一隊盛裝打扮的“侍女”先行款款出城,隨后一身親王冕服的司馬毅盛裝出現。
司馬毅見到司馬熾后,頓時大聲嚎哭:
“聞胡虜侵逼郊畿,臣年老無力,不得伸展,以致只得鄉闕南面伏哭,今見陛下安然,臣死足矣!”
司馬熾見狀,想起來時種種也是不禁痛哭了起來:
“天朝空曠,權臣專制,事難之興,慮在旦夕,幸得公之長史劉卿救駕,奉迎皇輿,思隆王室,盡人臣禮。你我君臣方有今日相見之期。”
“嗯?臣之長史?”
聽到司馬熾稱劉畿是自己麾下長史,司馬毅先是一愣,但隨即又暗自咬牙起來。
之前劉畿說的是打著司馬毅的旗號勤王救駕,但司馬毅也沒想到還真讓劉畿救成了,劉畿救成了就算了,這黑鍋還甩到了自家頭上。
一想到后世史書將記錄,是自己派劉畿前往洛陽救駕,以致日后皇帝陷于劉畿這等亂賊手中,司馬毅頓時眼前一黑。
光是識人不明這一條就夠司馬毅貽笑千古了!
只是還不等司馬毅開口解釋緣由,劉畿便已帶著韓良等心腹兵丁湊了過來:
“大王!屬下幸不辱命,現已救出陛下!”
“你!你!”
司馬毅見已近在咫尺的劉畿,剛想破口大罵,只見劉畿身后,曹德手伏于刀柄,凜凜刀身,若隱若現。
司馬毅見狀,面上怒容頓消,反而帶起一抹笑容,轉身向司馬熾恭敬伏道:
“陛下,先王選建明德,庸以服章,所以藩固王室,無俾城壞。是以舟楫不固,齊桓責楚;襄王逼狄,晉文致討。夫翼獎皇家,宣力本朝,雖蹈湯火,大義所甘。臣忝為宗室,俱受榮寵,義同畢力,以報國恩。幸得劉君效死,為所驅馳;幸逢開通,得見圣顏,此必祖宗明靈所祐也!”
司馬熾聞言也是點頭:
“劉卿之功,當蒙重賞,可惜朕已身無長物,只有暫作擢升,特此敕封劉卿為揚威將軍、平陽太守,領度支校尉。”
劉畿聞言納頭便拜,高聲謝賞。
司馬熾的賞賜對于尚是一介平民的劉畿來說已不可謂不豐厚。
其中揚威將軍名號始于建安末年,位第正四品,可假節統兵。平陽太守秩六百石,度支校尉秩三百石。
倒不是司馬熾舍不得賞賜劉畿公卿刺史等高官貴爵,而是九品中正制下,一品至三品,三公九卿等高官是頂級士族的專屬領域,普通寒門,若無逢朝代更迭之時運,寒門絕無可能觸及。
四品至五品:即州刺史、郡太守、中央諸卿屬官等中高階官職,寒門子弟理論上只有在極其罕見的機會下,通過特殊途徑觸及。
例如司馬熾加封劉畿的揚威將軍,正是酬劉畿救駕有功,司馬熾才可破格提拔。
剩下的六品及以下:地方縣令、中央佐吏等,才是寒門子弟努努力能夠夠到的官爵。
現在,劉畿搖身一變,成為四品將軍,雖說無冊無印,只是司馬熾隨口一賞,朝廷乃至天下人認不認還兩說。不過劉畿對此也不是很在乎就是。
劉畿現在心里想的是:這回能從溫縣刮多少油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