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高氏父子 一

漢文化不僅是少數民族的施惠者也是受惠者，這一點無庸置疑。胡笳、羯鼓、龜茲琵琶、羌笛......如果沒有它們，怎會有大唐宏偉的交響曲如史詩般壯麗？天山、玉門關、涼州、樓蘭......如果沒有它們，怎會有大唐氣勢磅礴流傳千古的邊塞詩？云岡、龍門、敦煌、麥積山......如果沒有它們，怎會有令世人目不暇接姿態萬千雕塑的瑰麗？這股豪氣粗看有點剽悍、有點清冷、有點粗糲，但細品卻那么開闊、那么放松，那么恣意。“天蒼蒼，野茫茫”變成了新的文化背景，中國文化就像騎上了草原駿馬，煥發出前所未有的生命力。“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帶著戰火離亂中的情感倫理，帶著北方大漠的遼闊明麗，大踏步走進了中國文學的中央主體。

卻說高歡的起點很低，他并非出自漢族，而是鮮卑人或高麗人。

高歡的祖父高謐，官至北魏侍御史，因犯法流放到懷朔鎮（今內蒙古固陽南）。

懷朔鎮是北魏六鎮之一。六鎮是拱衛北魏政權的中堅力量，六鎮武人集團一度地位崇高。但北魏從平城（大同）遷都洛陽之后，六鎮拱衛都城的職能大大削弱，軍將的選派也十分隨意，六鎮甚至成為一些被貶謫官員的流放地，高謐就是為此來到懷朔鎮。

高歡出生時，其家族已在懷朔鎮生活了三代，成為鮮卑化漢人，高歡有個鮮卑名叫“賀六渾”。

高歡最早做了一名邊兵，具體負責城門站崗。他長得帥，又有才，但無法升職，按照規定，當個隊主必須擁有一匹屬于自己的戰馬。他家里窮，買不了戰馬。

此時家族遺傳的帥氣成為他的隱形資本。據說在他站崗的時候，被當地鮮卑豪族的女兒婁昭君看上了。

顏值即正義！這話不一定對，但用在婁昭君身上倒是恰到好處。當她第一次見到高歡時，就知道自己非他不嫁。

婁昭君是真定侯婁提的孫女，上門求親的人能從洛陽城外排到婁府大門。

在古代的世家聯姻中，出身很重要。高歡雖然號稱出身渤海高氏，但自其祖父高謐開罪皇帝后，高氏家道中落。高歡的父親高樹生一輩子游手好閑。高歡出生時，母親就去世了，他是由姐姐和姐夫撫養長大的。

婁高兩個家族的云泥之別，讓婁母堅決反對女兒的決定。但婁昭君鐵了心要下嫁高歡，婁母毫無辦法，只能開出條件：只要高歡湊足聘禮到婁家明媒正娶，她就同意這門親事。

有了母親的保證，婁昭君立即讓婢女偷偷給高歡送錢。

兩人很快結婚，高歡依靠妻子的彩禮買了一匹戰馬，于是當上了隊主。

隨后高歡成了一名通信兵，往返于六鎮與都城洛陽之間，他的眼界一下子被打開了。

高歡從洛陽回到懷朔鎮后，“傾產以結客”。親友對他突然散財結交朋友的做法十分不解，高歡說在洛陽時遇見禁軍造反，禁軍燒了他們頭兒的宅子，朝廷吭都不吭一聲，這樣的朝廷還有希望嗎？守著財物又有何用？

敏銳的高歡從一起動亂便預見到了北魏的末路，從此有了澄清天下之志。盡管此時他只是一個小軍官，但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很快，“輕財重士”的高歡結交了許多同階層的朋友，打造了一個前途無量的朋友圈。

這些人跟他一樣，都是懷朔鎮的低級軍官或官吏，但他們相互期許“茍富貴，勿相忘”。只要軍中無事，他們便聚在一起，或飲酒高論，或外出狩獵，儼然是一個小集團。

他們中有司馬子如、劉貴、孫騰、侯景、尉景等人，后來都成了高歡的左臂右膀，被稱為“高歡七友”。

公元524年，六鎮起義爆發，北魏的權力格局重新配置。

六鎮起義擊垮了北魏的朝局，武人集團開始主導歷史的走向。

六鎮起義被鎮壓后，北魏將六鎮子弟20余萬人遷入河北地區以便控制，但實際上整個局面已經失控。

高歡在好友劉貴的推薦下，投奔爾朱榮。

爾朱榮，字天寶，北秀容人，契胡族。北魏末年權臣。爾朱榮貪婪暴虐，急躁無謀。早年襲封父位，擔任第一領民酋長。他招兵買馬壯大力量，鎮壓農民起義。526年八月，爾朱榮舉兵襲取肆州，自置官吏，兵勢漸盛。

爾朱榮第一次見到高歡，對這個僅比自己小3歲的破落子弟并無好感，后來有一次高歡跟著爾朱榮去馬廄，正好有一匹烈馬在里面搗亂。爾朱榮讓高歡把它馴服，高歡三下兩下就把烈馬整得服服帖帖，技法從容嫻熟，完了還對爾朱榮說：“對付惡人也得這么辦。”

爾朱榮頗為震驚，意識到高歡是個高人，遂將他請入室內，讓他發表對時事的觀點。

高歡問爾朱榮：您養這么多馬，究竟想干什么呢？

爾朱榮說：你只管說出你的意思。

高歡說：如今天下大亂，這正是您的時機。您只要打出“清君側”的旗號，以討伐嬖臣的名義起兵，霸業舉鞭而成。

爾朱榮聞言大悅。

兩人從中午談到半夜。

從此高歡成為爾朱榮的首席軍師和心腹。爾朱榮公開表示，能代替他統領全軍的人，唯有賀六渾（高歡）。

高歡追隨爾朱榮征戰期間，婁昭君留在家里照顧一家老小。天冷了，她就出門，在帳篷外燃馬糞取暖，還不時制作棉靴，贈予親族部屬，與他們一起吃大鍋飯，共渡難關。

528年，孝明帝元詡被靈太后毒殺，爾朱榮以此為借口率軍南下，假稱丞相高陽王元雍謀反，隨后縱兵屠殺幾千個朝臣，血流成河，制造了駭人聽聞的河陰之變慘案。爾朱榮安插自己的親信心腹占據朝廷要職，徹底掌控了北魏朝政。

爾朱榮擅權期間，重用酷吏，任人唯親，長期折磨虐殺六鎮降兵，致使十幾萬人喪命。其兄弟子侄在爾朱榮的縱容包庇下，也施政殘暴，多行不法，動輒屠殺數萬降兵，替爾朱榮私吞國家賦稅，買賣官位大肆斂財，奸淫擄掠，從不顧念百姓死活，導致北方百姓民不聊生。百姓們對爾朱榮都心懷怨恨。

530年八月，爾朱榮擅自帶領精銳部隊逼近洛陽，意圖謀朝篡位，終被孝莊帝元子攸親手斬殺。

爾朱榮被殺的消息傳出，民眾歡呼沸騰，“內外喜叫，聲滿京城”。

爾朱榮死后，他的軍隊由其他的侄子爾朱兆掌握。

這時高歡已經不想再替爾朱家族“打工”了，他要自己拉軍隊創業。

他瞄準了葛榮戰敗后被爾朱榮收編的軍隊。這支軍隊以懷朔鎮人為主，雖然歸降了爾朱榮，但經常受爾朱家族的嫡系兵欺侮。

于是高歡一方面以同鄉關系相號召，另一方面詐稱“爾朱兆要把你們當奴隸”。驚慌之下，這支軍隊集體奉高歡為主，希望在他的帶領下“當家做主”。

剛剛縊死孝莊帝、掌握北魏朝政的爾朱兆，對造反成癮的六鎮降兵頭疼不已，就向高歡問計。高歡趁機說，您只要選一個心腹之人統領六鎮降兵，再有叛亂發生，就拿將領問罪，不能每次都殺掉大批士兵。

爾朱兆問，誰能當好這個統領呢？

當時一起在座飲酒的賀拔允趕緊接口：我覺得高歡挺好的。

高歡佯裝大怒，一拳將賀拔允的門牙打落，接著罵道：“太原王（爾朱榮）在世時，說怎樣就怎樣，現在太原王死了，天下事都聽大王（爾朱兆）的。你是什么東西，大王沒發話怎么輪到你說三道四！”

爾朱兆很感動，趁著酒勁宣布高歡為六鎮降兵的統帥。

高歡大喜，擔心爾朱兆酒醒后反悔，趕緊沖出大營對眾人宣布道：“我受大王命令統管六鎮降兵，都到汾東受我號令。”

在極短的時間內，六鎮降兵都集結到高歡麾下。

從此高歡白手起家擁有了一支屬于自己的軍隊。

但高歡要脫離爾朱兆并與之對抗，實力還太弱。于是他決定跟河北豪族結盟。當時的河北豪族，比如渤海高氏、趙郡李氏、范陽盧氏等，都有自己的私人武裝，用于亂世中自保。這些豪族武裝在動蕩的年月里，逐漸發展為社會秩序的整合和穩定力量。

高歡出滏口時，號令部下“倍加約束，纖毫之物不得侵犯”。路過麥田，他親自牽著戰馬步行，將士見此也恪守軍令，所過之處秋毫無犯。這些細節跟爾朱家族治軍粗暴以及仇視漢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高歡因此獲得渤海高氏、趙郡李氏兩大豪族的青睞，與河北豪族武裝的結盟初步形成。

高歡整合婚姻、朋友、鄉里等多種力量，慢慢攢了一手好牌，組建起自己的政治軍事集團，隨后正式與爾朱兆決裂。

經過兩場決戰，公元533年，爾朱兆兵敗自殺，控制北魏朝政七年時間的爾朱氏徹底垮臺。

高歡親自將爾朱兆厚葬，然后進入洛陽另立新帝，即北魏孝武帝元修。孝武帝即位后，封高歡為大丞相、太師。

北魏大權事實上掌控在高歡手中。

這一年，高歡38歲。

作為曾經的“軍嫂”，婁昭君苦盡甘來，成為一代王妃。

不過，身份轉變后的她，卻沒能因此而盡享齊人之福。因為，自掌權之日起，高歡就納爾朱榮的女兒大爾朱氏為別室，以此來安撫原爾朱集團成員。

換句話說，婁昭君做王妃，實際上就是要與別的女人一起分享丈夫高歡的愛。但婁昭君很大度，她主掌后宅，做事只講究對錯，從不因某事將矛頭對準丈夫身后的其他女人。她還時不時給那些命運不能自主的女人們施加恩惠。因此，高歡的后院始終以和平相處，很少發生矛盾。

高歡掌權北魏的模式，與爾朱榮頗為相像。孝武帝元修即位后，也迎娶了高歡與婁昭君的長女高氏為皇后。隨著時間推移，孝武帝對高歡的擅權也越來越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