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目光在李斯和趙高之間流轉，隨即拋出了今日的話題：“寡人今日思及天下初定，百廢待興。”

“六國雖亡，然其舊部、其遺民，仍心存故土，不服王化。”

“各地私藏兵器者甚多，豪強并起，恐為大秦根基之患。”

“寡人欲收天下之兵，鑄十二金人，以絕后患，以示大秦一統之威。不知李卿與趙高，對此有何見解？”

嬴政說的很直白，沒錯，兩天前，朝堂上李斯提出的‘收天下兵’其實就是嬴政的意思，他李斯只是傳話筒。

李斯聞言，神色一凜。

兩天前，朝堂上亂成一團糟，吵的很，也沒有吵出個結果出來。

當時定在了三天后的朝堂上再議，明天就是早朝了，現在陛下將自己喊過來，目的已經很明確了。

想到這里，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回稟陛下，臣以為，陛下此舉，乃高瞻遠矚，英明之至！收天下兵器，實乃安定社稷之根本。”

“六國之民，雖已歸秦，然其心未附。若任由各地私藏兵器，終將成為滋生叛亂的溫床。”

“一旦有心之人振臂一呼，手中有兵，便能聚眾作亂，屆時大秦腹地不寧，何談長治久安？”

“唯有將天下兵器盡數收繳，集中管控，方能斷絕叛亂之源，使百姓安居樂業，使大秦江山穩固如山！”

李斯頓了頓，又補充道：“況且，將這些兵器熔鑄為十二金人，立于咸陽宮前，不僅能彰顯大秦一統天下之威武，亦能震懾宵小，警示天下，再無分裂之可能。”

“如此，既可收兵器，又可立威，一舉兩得，實乃社稷之福，萬民之幸！”

李斯明白嬴政的想法，再加上他本身就是法家的人，收天下兵對于法家來說，是有好處的。

趙高靜靜地聽著李斯的陳述，他沒有立刻反駁，而是思索片刻，才拱手道：“陛下英明，李廷尉所言，臣亦深以為然。收天下兵，確是安定大秦的良策。”

然而，他話鋒一轉，語氣中帶著一絲試探：“只是，臣有一慮，不知當講不當講。”

嬴政抬手示意：“但說無妨。”

“大秦自商君變法以來，便以軍功立國，尚武成風。我大秦將士，之所以能橫掃六合，靠的便是那份悍不畏死的尚武精神，以及隨時可為國征戰的兵刃在手。”

趙高緩緩道：“如今，六國已滅，天下初定，若盡收天下之兵，固然可絕私亂之患。”

“但長此以往，百姓手中無兵，久而久之，那份尚武之風是否會逐漸消弭？”

“將來若有外敵入侵，或者疆域之外有戰事，大秦又當如何募兵？如何保證我大秦將士的戰力，能一如既往地強悍？”

趙高抬眼看了看嬴政，又瞥了一眼李斯，見兩人神色皆無異樣，才繼續道：“再者，大秦的強兵，素來是秦人的驕傲。”

“若盡收天下之兵，是否會令秦人心中產生一絲……不適？”

“畢竟，我大秦將士，習慣了刀槍不離身，習慣了隨時準備為國征戰。一旦兵器盡收，這種習慣，這種精神，又當如何維系？”

李斯聞言，眉頭微皺，似乎想反駁，但嬴政卻抬手制止了他。

嬴政的目光深沉，顯然，趙高提出的問題，也正是他心中所顧慮的。

兩人各執一詞，卻都未能在嬴政面前爭論出個結果。

嬴政聽完兩人的陳述，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道：“李卿與趙高所慮，皆有道理。此事牽扯甚廣，關系大秦萬年基業，容不得半點差池。明日早朝，寡人自會與群臣詳議。”

他話說到這里，目光突然轉向一直沉默不語的蓋聶。

“蓋聶。”嬴政的聲音，帶著一絲出人意料的詢問：“你如何看這收天下兵之事？”

蓋聶依舊是那副古板的模樣，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他沒有想到嬴政會突然詢問自己，那雙平日里波瀾不驚的眼眸，此刻也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訝異。

庭院中，瞬間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

李斯與趙高都屏住了呼吸。

李斯更是好奇地看向這位被秦王奉為“天下第一劍客”的奇人，他會給出怎樣的見解。

蓋聶沉默了數秒，他那如劍般銳利的目光，掃過嬴政、李斯、趙高，最終落在了虛空之中。

他似在思索，又似在感受著什么。

終于，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平淡，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用眼睛看。”

簡短的四個字，如同平地驚雷，在靜謐的庭院中炸響。

嬴政當場就愣住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著蓋聶，仿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然而，僅僅是片刻的錯愕之后，嬴政臉上的表情便由震驚轉為無奈。

他隨即擺了擺手，苦笑著搖了搖頭，仿佛在自言自語：“罷了罷了，寡人就知道，不該問你。”

一旁的趙高，此刻也是和嬴政一般，沒有那么震驚了。

他已經體驗過很多次蓋聶的脾性。

這位天下第一劍客，從來都是這般古板直接，不喜言辭，更不屑于在這些朝堂政務上多費口舌。

他早已習慣了蓋聶的“語不驚人死不休”，也習慣了他在嬴政面前的這份“放肆”。

然而，李斯卻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蓋聶。

他目睹了蓋聶在秦王面前如此“狂妄”的言辭，整個人如遭雷擊，徹底呆住了。

“用眼睛看？”

李斯在腦海中反復咀嚼著這四個字，只覺得荒謬至極。

這算什么回答？

秦王問計天下大事，你一個劍客，竟然敢如此敷衍？

“他……他怎么敢？”一連串的質疑和不解，在李斯腦海中不斷地浮現。

在嬴政面前，這般說話，不怕誅九族嗎？

誰給他的膽子？

難道僅僅因為他是“天下第一劍客”，就可以如此無禮？

李斯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他對蓋聶的認知，此刻被徹底顛覆。

他突然意識到，這位看似只是武夫的劍客，在秦王心中的地位，遠比他想象的要高得多，甚至高到了可以無視君臣禮儀的地步。

這，是何等的殊榮與信任！